悬崖上的祥刚和他的学生们
新华社消息,李祥刚出现的时候,是在远处的山坡上,挂在后腰的钥匙串伴随着他的走动“唰啦啦”作响,在深山中格外清晰。
“这是什么?”
“给学生带的。”
猪肉、腐竹、鸡蛋摇晃在他右手的白色塑料袋里,这是今天学生午饭的食材。
长溪小学,一所悬崖上的学校,当地人习惯叫它“长溪村小”。祥刚是这里唯一的老师。2021年秋季新学期开始时,这里只有两位学生报到:学前班的女孩兵兵和一年级的男孩望望。
十一长假过后,开门进校,祥刚放下东西,取下旧国旗,扛在肩上。替换上新国旗拴在铁丝上时,他像这座船形山上的“舰长”。
空中俯瞰“船脑壳”。(李惠摄)
“船脑壳”
长溪村小位于重庆市酉阳土家族苗族自治县后坪乡前峰村。地图显示,这里距离重庆市区距离约300公里。从后坪乡政府驱车走山路,依次翻过土地沟、青蛇洞、观音岩、棉布台、七星庵、燕子岩6座山,耗时近1小时,才能到达村小所在的山头。
“船脑壳”——也就是“船头”,当地人这么称呼这里——从空中俯瞰,山形似“船头”,三面是悬崖。船头方向的悬崖下,碧绿的乌江蜿蜒流淌,乌江对面是贵州。
“船脑壳”并不能像真正的船一样,自由行驶在乌江画廊。村民的生活困于山的怀抱。
祥刚的家在“船头尖”上,最靠近乌江,在这里,手机可以收到贵州的4G信号。在“船脑壳”其余地方,手机只能接打电话,连不上网。
下山的方法只有两个,一是往下走,横跨乌江去往贵州沿河;二是往上走,翻过6座大山去往后坪乡。
无论哪种方式,单程耗时都近3小时。“两头黑啊!”村民说,意思是离开家、回到家,天都是黑的。早上5点出发,8点到达沿河或者后坪乡,下午2点多就得往回走,除去吃饭、休息,“办正事的时间不超2小时”。
走路是村民通用的出行方式。沿着悬崖峭壁上的羊肠小道攀上攀下,是村民口中的“走土路”。祥刚记得上初中时,天刚蒙蒙亮,他和小伙伴走土路,碰到野猪从山上直冲下来,“被吓惨了”。2008年下大雪,走土路要双手撑在地上,滑着走。
李祥刚课间和学生打球。(陈碧生 摄)
目前的山路是新修的机耕道,布满砂石,条件远好于以前的土路。山路今年开始实施硬化,要修保坎、修护栏、修排水沟,乡干部说,“地基松,要等地基下沉稳定才能动工”。村里没有汽车,年轻人出行会骑摩托,山路狭窄,一旁就是悬崖,车容易打滑,摩托“只带物不带人”。在县城置办了大件货物,村民们要“买好了请人骑摩托带回来”。
孩子们去往后坪乡中心校的上学路,也是这一条。中心校提供寄宿,但孩子们年龄太小,生活无法自理。他们在长溪村小读完二年级,再转入中心校。
开学前一晚,祥刚曾翻过6座大山到乡上背书,返程时,后坪乡没有车或摩托去往山上。乡长告诉祥刚,“不用背了,有人开车去采访,可以帮忙带书上山”。但祥刚拒绝了,怕“耽误发书时间”。
祥刚用背篓背着孩子们要用的新书,又走回长溪村小。那是“船脑壳”上,唯一一个教书育人的地方。
李祥刚和两名学生升旗。(李惠 摄)
正装与雨靴
祥刚穿着浅棕色长裤、立领半袖衬衫,颇为正式。即使只有三个人,升旗仪式还是一丝不苟。
“你抱着国旗,不要让它掉在地上,等歌响了就扬旗。”“你呢,就看着国旗,手要像这样,敬礼。”升国旗是每年入校的第一个仪式,祥刚教学生们如何护旗,如何抛旗,如何敬礼。
回到教室,祥刚手把手教他们如何做扫除,告诉他们“书要认真爱护”,盯着他们在每本书上一笔一画写上自己的名字。
他站在讲台前,“平时不要下沟去玩水,电也危险得很。你要用什么电,要去找家长。”祥刚讲了大约15分钟,“安全教育”是他最放心不下的,山上的村民大多务农,孩子们独处的时间比较长。“一定要明白,哪些事情能做,哪些事情不能做。”
祥刚维护着课内外的秩序,规范着学生的行为举止。下课铃声《兰花草》响起,祥刚“赶”学生,“不用坐在教室了,出去玩”。女孩兵兵是今年入学的新生,穿着红色的拖鞋,“上课想去厕所就举手和老师说”。克服了刚入学时的羞涩,她正逐渐和老师熟悉。男孩望望是第二年见到祥刚,去年9月,他在村小读学前班,相比于兵兵,他的反应和行动更快。
长溪村小现在的教室。(新华每日电讯记者吴龙摄)
长溪村小有三间屋子,分别用作教室、厨房和书屋。厨房约20平方米。午饭时间,祥刚将早上带来的肉丝、腐竹洗净切丝。油热到可以下锅时,祥刚关上电磁炉,端起锅大步走到室外。“嘶——”,食材下锅,冒着白烟。这个步骤,祥刚只在屋外进行,因为“屋里没装油烟机”。吃完饭,祥刚帮孩子们把剩饭打包。开学第一天,他还没有掌握好孩子们的饭量。
在学校时,祥刚总是穿得很正式,经常一身深色正装。祥刚说:“这是对这个职业、对这群孩子最起码的尊重。”
“鞋”不在祥刚的着装要求里。在当地,有媒体称他为“雨靴老师”——在媒体的照片中,祥刚还是一贯的深色正装,脚上是及膝的雨靴。当地常下雨,坑洼里总是积水,穿雨靴是最好的选择。积水最深时能没过成人胸口,加上山洪时有发生,因此每逢雨季,祥刚都要送学生回家,“得把他们背过水坑”。最多的时候,他依次背过4个学生过沟。
望望的家是最远的,距离村小单程要超半小时。沿着村小前的路,翻过“船脑壳”左方高山,还要再转弯。后面的路,站在“船脑壳”上已经看不见了。
李祥刚为学生讲课。(冉川 摄)
“认死理”
上世纪80年代,后坪乡长溪村初中及以上学历的,一共只有十几人。
1982年,时任长溪村村主任的黎万庭邀请初中毕业的祥刚去村小代课。祥刚顺利通过了考试。当了一年代课老师,他决定离开,原因是有几户人家不交粮食——每个学生70多斤粮食,是代课老师一年的工资,这是祥刚的收入来源。
“你没去管他们要吗?”
“不要了,气不过,当时我也才18岁啊。”
广州是祥刚外出打工的第一站,他在石场打石。随后他去了浙江的一家音响厂。因为帮经理写了一篇招工启事,祥刚得到了赏识。选文员,厂子只要初高中毕业的,而那些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出来的人,只能站在流水线上。在这里,他第一次明白了学文化多么重要。
2006年,祥刚休假回家,黎万庭又来了,连着好几天晚上到祥刚家,动员他留在村小。
李祥刚为学生做午饭。(冉川 摄)
那时,祥刚每月打工的收入已经超1000元。黎万庭边动员,边带着他找中心校,问代课老师的工资待遇,几天后,他们得到答复,代课老师每月工资是四五百元。祥刚经过一番权衡最终同意了,理由很简单,学生去别的学校,路太远太危险,“不想再让他们受苦”。那年8月,祥刚成为上世纪80年代后村小的第四位代课老师。之前的代课老师,教书时间最长有13年。“有考上定向的老师,应该到村小教书,不愿意来。”黎万庭说,“这里生活条件不好,可以理解。”
但黎万庭也认死理:“一个地方缺乏了学校,就缺乏了文明,也缺乏了建设。”
每当村小唯一的老师要走时,黎万庭就四处奔走,请求再安排老师,“我们不会强留,但村小绝不能垮掉。”
2007年,重庆市在农村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代课教师中招聘公办教师,对合格者予以录用。那年8月,祥刚通过了“代转公考试”,成为公办教师。
2012年9月,《国务院关于深入推进义务教育均衡发展的意见》指出,推进义务教育均衡发展,着力提升农村学校和薄弱学校办学水平,全面提高义务教育质量。政策实施至今,长溪村小的硬件措施不断提升,多媒体、电脑、电视等一应俱全,村小周围也被绿色的栏杆围起来,以保护学生安全。
15年里,祥刚送走了近百名学生,逢年过节他们回到“船脑壳”时,都会来看看祥刚。
未来能发展成什么样,祥刚不知道。祥刚站在悬崖上,远处的机耕道像信子,蜿蜒着伸出大山绿色的口腔。(文中望望和兵兵为化名)
原标题:悬崖上的祥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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