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倾听 重庆原工商业者的抗战回忆
重庆晨报记者 许星 李璐 采写
从去年8月开始,重庆晨报、市工商联联合进行了《听他们说——寻找重庆最后的“原工商业者”》大型主题报道活动。这批老人中,不少与抗战渊源极深,有的从南京大屠杀中逃生,有的直接为抗日前线生产手榴弹或化工原料,有的更是上过战场。
这批历史老人目前仍生活在重庆,就在我们身边。在抗战胜利70周年之际,我们一起静静地听他们述说那段难忘的岁月。
我为抗战生产化工原料
何庆钵(98岁,抗战期间在重庆创办亚光化学工业公司)
抗战时,我正在大学读书,学校从南京内迁到磁器口。
那时候,国家受到日本侵略,我们青年学生都有爱国救国思想。当时想得比较简单,就是希望“科学救国”。
我除了读书学科学外,还组织了一个“新中国科学建设习进会”。因为同学来自不同的地方,我们就让他们到各个大学去发展会员,当时发展了200多个会员。把这些人联络起来是希望根据我们所学,将来团结互助,创办实业——学工业的就办工厂,学农业的就办农场,学医的就办医院,学科技的就办科技大学,那个时候的理想还是很宏大。
此后,为了培养下一代,我们还办了《科学中学生》杂志,向中学生输送科技知识,同时这些人也是我们习进会的候补人员。但是因为时代的变迁,这些最后都没能延续下去。
我们还办了一间工厂,就在茅草房里面弄点汽油桶搞化工,因为一个团体要发展,没有经济是不行的。我当时就有个发明,不用硫酸来做硫酸铵。因为当时的酒精需要用糖来发酵,而发酵就需要一种氮化物——硫酸铵,而当时硫酸铵的价格每吨是以金条计价。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在当时的发明对支援抗战有一定的意义。
内迁重庆为抗日造手榴弹
王春雨(97岁,抗战期间在重庆创办新联铁工厂)
我十三四岁就到了上海谋生,后来进了上海达昌机械厂,这是一家生产设备的工厂,产品有切面机、改制纺纱机。抗日战争爆发后,工厂迁到武汉。在武汉,我们用工厂的设备帮兵工厂加工炮弹的毛坯,还做过手榴弹。
1939年,我们从宜昌撤到重庆。当时随厂到重庆的有100多人,还带来了厂里的车床。这些车床不是德国造的,也不是美国造的,都是我们自己造的(国产的)。
到重庆后,由于老板任子泉年纪大了,实际上就是我开始帮他管厂。我们是在大溪沟恢复营业的,在那里临时租了一个房子,由于资金紧张,我就通过当时的经济部资源委员会找银行借了2万元,这样才把厂开了起来。
当时我们在重庆只算一个中小厂,除了继续加工切面机等产品外,还帮30兵工厂做过手榴弹,生产情况也还不错。而在重庆做了一年后,我觉得帮别人做没意思,就决定离开厂里自己创业。
解放前做生意其实并不好做。当时主要是小生意不好做,同时资金少了也不好做。那个时候,我赚的钱全部投入到了工厂中,自己还是租房子住,生活只能说勉强能过。
南京大屠杀后一路逃到重庆
方健(98岁,解放前在重庆创办金牛糖果公司)
我的老家在南京夫子庙附近,有弟兄8个,家里很穷,我十多岁就在一个盐商那里当学徒。
1937年日本人打到南京时,我们还在城里面。随着日本飞机经常来轰炸,逃难的人越来越多,我们就把门一锁,啥子都没带,父母带着八兄弟和舅舅一家就逃难去了。
最初我们是往安徽无为县走,那里离南京不远,但一路上都遇到日本鬼子,我们全家又被迫往南逃。一路上,到处都是像我们一样逃难的难民。第二年冬天的时候,我们逃到了桂林。到桂林的时候我21岁,我们先是住难民所,后来因为难民所人太多住不下了,我们只有出来。
逃难中,路上遇到一个老板,我五哥之前帮过他。他接济了我们一点钱,我们就用这点钱在桂林做生意,卖点牛肉和炒花生等维持生计。我们在桂林住了3年,父亲和五哥先后在那里去世。
后来日本人打到了桂林,我们又开始逃难。我们到重庆已经是1943年了。这期间我们一路逃难,只要日本人没追过来,就停下来生活。我们没有目的,只是想日本人不追了,有朝一日我们还是要回南京。
到了重庆,我们住在歌乐山山洞,那时身无分文,结果碰到一个国民党的军需官恰好是我们的熟人,于是接济了我们一些钱,让我们做生意维持生计。于是我们开始做糖,后来就做成了金牛糖果公司。
收猪鬃,为抗战解决外汇问题
龚泽惠(94岁,抗战期间从事猪鬃行业)
我出生于1921年,父亲在刘湘的部队当军需官,军衔是少校。我伯伯,是重庆山货业公会的会长。山货那时候最著名的产品就是猪鬃,它给中国抗日战争解决了大部分外汇问题。
我是四川省立商业学校毕业的,相当于高中学历。那时候的商业学校很多,除了省立的商业学校,还有“益商学校”、“实际商业学校”,都是商科学校。
毕业后,我到重庆益商公司上班,这是一家猪鬃出口公司。我在那里当了三年练习生,主要做会计工作,一个月领12块法币。那时候,我伯伯在美丰银行开办的宝丰公司当副经理,益商公司关掉猪鬃业务后,我就到宝丰公司当采购员。
猪鬃是当时中国最大的外贸产品之一,业务中心就在重庆。当时重庆有四家猪鬃经营企业,最大的是古耕虞的四川畜产公司,宝丰排第二,再就是和源公司、重德公司。
到了宝丰后,我和一个同事常住遵义、贵阳,在那里呆了三年。他收猪鬃猪毛,我负责管账。收鬃毛需要很多知识,我那时候没有资格。猪毛是论斤收,分三个等级,飞尾最贵、曾卖到8000法币/斤,其次是尖子和圆钻(音)。
在贵州做了3年,我回到重庆。当时日本人已经占领宜昌,宝丰在宜昌的分公司垮了,但市场不能丢,老板(宝丰公司总经理康心远)安排我到宜昌三斗坪去收猪鬃。当时我提着一个手提箱,里面装了40万法币。这在当时算是一笔巨款,我同学在民生公司的船上当会计,我就把手提箱放在他们船上的保险柜里。那时候都是从散户那里收猪鬃,自己谈价格交易。收回的生鬃运回重庆加工成熟鬃,再卖到香港。
在宜昌做了一段时间,我回到重庆,又到内江收猪鬃,运到泸州去加工。后来泸州的工厂停了,我再次回到重庆,后来在重庆创办益商字号,经营桐油生意。
为抗战,长官给我改名“龙彪”
张其宇(94岁 随川军出川抗战,胜利后创办奶牛场)
我1921年出生于四川武胜县。其实我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张龙彪,那是入伍时长官给我取的,那个名字用了相当长的时间。
13岁时,父亲就因病过世,我只能自寻出路。哥哥当时已在重庆一家裁缝铺当学徒,我也就到重庆投靠他。初期也没有工作,就在棉花街买点小食品。到了16岁时,战事渐起,我的人生也因此发生了变化。
1937年,刘湘被任命为第七战区司令长官,川军旧部被编为陆军第150师,川军将领廖震被委任为师长,归属留守四川的王缵绪第44军管辖。他任师长后,家眷就住在重庆,也是我哥所在裁缝铺的客户。后来廖家大少爷需要一个伴读书童,我因为与他年纪相当,被推荐了过去。
1938年,廖的上司王缵绪升任为第29集团军总司令,廖震也随之升任44军军长。当时家里面就在议论,说廖军长要出川抗战了。我当时刚17岁,血气方刚,也想出川抗日。于是,廖震把我留在身边当勤务兵,并给我起了一个新名字——张龙彪。有龙有虎,还有翅膀,寓意打仗厉害。
我们从朝天门上船,沿江而下,驻扎湖北汉口。廖震率部先后在宿松、黄梅、广济一线与日军对峙。很快就遇到战事挫折。1938年10月中旬的一天,司令部驻防九江,遇到日军轰炸,慌乱间我失去了和司令部的联系,部队也被打散了,我和几个警卫连的兵跟着一群讲四川话的兵撤退到宜昌。大概一个月后,我才回到廖震身边。
此后,我随廖震驻防在大洪山附近,其间一直坚持抗战。当廖震升任集团军副总司令时,我也升任少尉警卫员。廖升任后,被派到重庆歌乐山的陆军大学进修,我也就跟着回到了重庆。
飞越驼峰到了印度
夏恒启(92岁,黄埔军校毕业后,作为远征军入缅作战,后在大足经营砖瓦厂)
我出生于安徽芜湖无为县,父亲是招商局轮船上的水手。1937年底,芜湖沦陷,刚念完初中的我到高店一家广东人开的商铺当学徒,每个月只有两毛钱。
1939年,沦陷区虽被日军占领,但当地热血青年颇多,一同学组织了几十个青年偷渡出沦陷区,去上饶参加国民革命军。16岁的我一腔热血,也一同前往,从芜湖抵达皖南行署屯溪(现黄山市)。一个月后,军政部入伍生第一团在屯溪招考学员,我考上了。随后与其他两个行署的学员一起行军,到达江西瑞金黄埔军校第三分校就读。半年后,又调到位于贵州独山的黄埔军校第四分校。
整个学习期间,有步兵的相关知识,还有炮兵战术、日语、地理、筑城、挖工事、架浮桥等很多课程,还要学会在夜间通过星座辨识方向。
我所在的部队大多是江、浙、皖的流亡青年。我后来成为黄埔军校第四分校17期步科23总队第七队学员,毕业后分至第5军22师特务营二连三排任排长。我从昆明巫家坝机场登上运输机,一个连100多人挤在机舱里,飞越了驼峰航线,最后到达了加尔各答机场,最后坐汽车到了楠木迦。
我所在的22师,即是参加第一次入缅作战的远征军,翻越过野人山。1942年这只队伍第一次远征失败撤退时,进入野人山总计2万多人,最后仅生还官兵3000余人。
到了楠木迦后,我们的主要工作是守仓库、医院和给养,部队已经归史迪威指挥。
我在印度呆了两个多月,所在的特务营随长官调回云南。抗战胜利后,我短暂退伍,回到夫人家乡永川,成为当地一名教书先生。岳父是当地闻人,拥有一间电灯公司,负责当地居民每晚两三个小时的供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