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更夫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防火防盗——嘭、嘭、嘭。”听到更夫印公公打二更的时候，我就爬上床，静静地进入香甜的梦乡。

印公公打更很守时，从不会漏掉一次。他说，这么大个场镇，万一哪家半夜三更出现火灾，那可不得了！若是有毛贼，他还可以起到震慑作用。他打更也很注意音量的控制：一、二更声音洪亮，时间间隔也比较紧凑，那是为了提醒人们睡觉前要注意防火防盗。从夜半三更开始，声音变小，时间间隔也比较长，那是为了不影响人们的睡眠。

印公公是我家邻居。到了夏天，印公公穿着一条蓝布短裤，光着上身，脖子上搭着一张抹汗帕，手拿一把大蒲扇，懒悠悠地摇着，总是笑眯眯地坐在一张小竹凳上，不厌其烦地给我们讲他经历过的战斗故事。

印公公名叫印定山，解放战争刚开始就参加了解放军。他参加过渡江战役，经历过很多次战斗。

我印象最深的一段，是在一次同国民党军队的阵地争夺战中，他们连在阵地上坚守了三天三夜，最后因弹尽粮绝，敌众我寡，全连战士几乎都牺牲了。黄昏时分，敌人快冲上来了。印公公赶快藏在牺牲了的战友身下，闭上眼睛装死。一个敌人来到印公公面前，看到一具尸体压在印公公身上，就用刺刀从上面那具尸体向下刺了两刀，一刀刺穿了印公公的肚子，一刀刺穿了印公公的下身。印公公忍着剧痛，一动不动。直到我军下半夜发动突袭，夺回阵地，印公公才得救。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印公公一辈子没结过婚。

每次讲到这里，印公公都要指着他肚子上留下的刺刀疤痕给我们看。

印公公把故事讲完了，又到里屋去拿出一张包裹着的手帕，小心翼翼地打开给我们看。里面是一枚纯铜的渡江战役纪念章，刻有“渡江胜利纪念”几个繁体字。

大概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印公公从部队转业回到了老家铜梁虎峰场，政府让他接替老更夫的打更活儿。

不知什么时候，更夫这份职业被取消了。印公公还是闲不住。那时候的群众大会多，每次大会前印公公都要敲着一面大铜锣，满街吆喝。每到赶场天，印公公就戴着一个红袖标到市场上去替工商所执勤。

印公公是得肺气肿去世的。虽然没有一个亲属为他守孝，但是他死得并不孤单，我们一街的老老少少都围在他身边，直到他断气。

我母亲为他做了一双寿鞋，邻居们凑钱为他缝了寿衣。下葬那天，工商所的领导来给他开了个追悼会。

虎峰场最后的更夫——老英雄印定山，把他的故事留在我们心中，默默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作者 罗向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