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珍档丨复旦旧忆:在夏坝的那些日子
北碚发布消息,19日,复旦大学纪念抗战西迁80周年系列活动在我区(北碚区)举行,再次翻开了历史上那永难磨灭的一页。复旦大学在北碚夏坝的8年岁月里都发生了哪些故事?今天,小布带你一起回忆……
在嘉陵江之滨,曾有个名为“黄桷”的破落小镇,其间有一处开阔平地,当地人称之为“下坝”。
上个世纪30年代末,流离战火致使的大内迁改变了下坝的命运,高等学府复旦大学几经辗转最终落定此地,著名教育家、复旦大学教授陈望道取其谐音,并寓以爱国之意,改称之为“夏坝”。从此,复旦大学与夏坝结下了不解之缘。
时光流转,曾经书声琅琅的校园早已人去楼空,面前的江流绿了又黄,黄了又绿,登辉堂、寒冰墓旁的桑林青草重复着一岁一荣枯的宿命。然而,有关复旦大学的记忆却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淡——
壹 乡坝上复兴的学术殿堂
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之后,国民党迁都重庆。因为有着优越的地理条件和优良的发展基础,小城北碚被划为迁建区,接纳了大批学术机构和院校的迁移。1938年初,复旦大学几易校址,最终选择在有着千余亩平坝的夏坝立校。
▲1937年12月底,复旦大学师生到达重庆时合影
“现在的登辉堂其实都是在之后才建起来的,最开始,这里是什么都没有,他们连教室都是借来的。”熟知此段历史的当地居民回忆说。复旦迁来初期,教师和学生们大多借住在镇民家中,民众们相当支持复旦办学,不但借出黄桷小学教室和店堂堆栈,就连供奉河神的庙堂紫云宫也腾出来供学校使用。
但对于一所综合性大学来说,这样的规模着实不够。于是校方代表们请来当地名流与土地的管业者,开诚布公地与对方交换了意见。“国难当头,复旦要办学,我们自当尽到绵薄之力。”到会的人们或是允诺捐赠土地,或是愿意租佃、被征,就这样,经济相当紧张的学校没有花费过多钱财就有了自己的立足之地。1938年5月,复旦大学正式复校。
▲复旦大学西迁至重庆后,选址北碚夏坝重新建校
复旦当时的规模是4学院,16学系,后来又发展为5院,增加到20多个学系,学生一度达到数千人。而那时的夏坝,没有公路,也没有电灯电话,仅有十来间小商店和七零八落的民房,完全一副乡村小镇的模样。
没有通电的夏坝,夜晚,学子们点燃朵朵鱼烛,或探讨学术、或关注国事,求知与求真的信念把学生们的心里照得份外亮堂。
▲复旦大学迁至重庆后,在艰难的条件下继续办学
1939年,复旦新校舍破土动工。第二年,根据校训命名的4栋学生宿舍建成,分别为博学斋、笃志斋、切问斋、近思斋。1942年,取自校长李登辉之名的主要办公楼“登辉堂”建成,复旦也由私立大学改为“国立”。
随后,越发壮大的复旦建起了自己的图书馆、科学馆、新宿舍。陈望道、周谷城、顾颉刚、洪深、曹禺、方令孺、叶圣陶、童第周等著名作家和学者在此执教育人,郭沫若、邵力子、翦伯赞、老舍、姚雪垠等中外学者也曾来校讲学或演讲。彼时落破的夏坝,俨然已成为了光耀一方的学术殿堂。
贰 烛光中的新闻晚会
在复旦的众多学系中,新闻系可说是最闪亮的一张金字招牌,也是吸引众多有志青年争相报考的热门科系。在当时的大后方,也仅有复旦大学、燕京大学和国民党中央政治学校开设了新闻系。
那时,系上不仅拥有自己的新闻通讯社和油印报纸,还有每周6固定举行的新闻晚会。直到1944年,夏坝依然没有电灯,但新闻晚会给那深沉的黑夜带来了光明。
▲由复旦青年社刊印的《复旦青年》
新闻晚会是当时全校最受关注的盛会,甚至连当时在重庆报纸上也可见到相关的报道。每周,同学们都会选出一位新的晚会主席,主席与师生们商议好当期晚会的主题后就会约请发言人,张贴自制海报,布置好会场。待到周6夜晚的来临,新闻系和外系的同学们纷纷秉烛涌入会场,一场热闹的新闻晚会就此展开。
晚会主题多半是围绕当前形势的热门话题展开,当然,不仅有重大时事,学生们也谈文学艺术、青年修养,每次的主题都不同。学校倡导的学术独立、思想自由都在此得到清晰的体现。
大作家姚雪垠所写的《春暖花开的时候》一书刚出版时,他就参加了晚会,向学生们介绍自己的创作历程;著名漫画家丰子恺也为学生们讲解过漫画;还有一次是以“诗是否一定要有韵”为主题,吸引了不少诗歌爱好者前来发言。每次晚会前,大家还会拿着油印的歌单学唱新歌,比如《快乐的人们》《在森林和原野》等中外歌曲。歌声划破夜空的寂静,感染着一方的山山水水。
这样热闹的晚会在复旦总共举办了110多次,对众多学子来说,这是永生难忘的盛会。
叁 复旦旧址现状
时至今日,复旦大学旧址依然坚守在嘉陵之滨,登辉堂、寒冰墓、校址纪念碑,忠实还原了历史的每一件珍贵遗迹。来来往往的当地居民、远道而来的老校友们,在看到登辉堂那古朴的黄墙灰瓦、笔直矗立的大理石碑后也不禁感慨万分,进而怀念起半个多世纪前那段峥嵘岁月。
▲复旦大学旧址正面
近年来,我区对于抗战文化遗迹的保护一直没有停止过,2007年,复旦大学旧址进行了第3次全面的修复,并正式作为纪念馆向公众开放。
肆 端木蕻良与《嘉陵江上》
那一天,敌人打到了我的村庄,我便失去了我的田舍、家人和牛羊。如今我徘徊在嘉陵江上,我仿佛闻到故乡泥土的芳香,一样的流水,一样的月亮,我已失去了一切欢笑和梦想……”这首类似于歌剧咏叹调的歌曲人们并不陌生,这首名为《嘉陵江上》的歌曲是在1939年由正在复旦大学执教的端木蕻良所作。曲名即是创作地点,也就是在夏坝的嘉陵江边。
▲钟耀群(左)、端木蕻良(右)夫妇
大作家端木蕻良原是东北人,来到重庆后,大后方相对平静的生活为他的文学创作提供了很好的环境,却也更激起了他对家乡的眷念。一天,诗人方殷来探望端木蕻良,两人在言谈中提及到时下传唱很广的思乡之曲。端木蕻良表示,希望能有一首能够激励人心的歌曲,来激发人们的斗志。方殷就建议:“既然这样,不如你来写一首激昂的词,我再请人谱曲。”
在那之后,端木蕻良每每行走在波涛汹涌的嘉陵江边,看着不远处生机勃勃的校园,与同样生机盎然的碧树青草,眼前的一切总是那么鲜活而生动,让人充满了无限的力量与希望,再思及沦陷的家乡,他脑海中最理想的诗句横空出世:“……我必须回去,从敌人的枪弹底下回去。我必须回去,从敌人的刺刀丛里回去。把我那打胜仗的刀枪,放在我生长的地方。”
这首诗作后被转交到音乐家贺绿汀手中,深受触动的贺绿汀在长江边获得了灵感,为它谱上了激荡的曲调,后来,这首歌迅速在中国大地上传唱开来。而词曲之间所唱响的,便是复旦师生不可磨灭的爱国之情。
伍 民主摇篮与斗争岁月
说起抗战时期北碚最著名的院校,必然是复旦大学无疑。抗日战争期间,复旦不仅有着浓厚的学术氛围,还有着相当浓厚的民主氛围,是西南大后方坚强的民主堡垒,其所在地夏坝与沙坪坝、江津白沙坝一道,并称为重庆的“抗战文化三坝”。
▲复旦大学旧址
1938年7月初,复旦建立了第一个地下党支部,民主风气在当时国内的高等学府中可以说是首屈一指。复旦教授陈望道就曾对学生们打趣道:“3个新闻系,就我们学校才子多,只会‘吹牛’。”这个看似调侃的评语,其实是他对学生们的赞许。
▲陈望道在夏坝复旦大学任教时的住所——潜庐
在“抗战文化三坝”中,因为复旦身处政治环境和人文环境都相对良好的北碚,具备了开展学生运动的优良条件,学生们以建立同乡会、同学会,布置各种壁报,成立学术团体为契机,进步学生逐渐进入学校系会与学生会。正是有了这样的基础,以复旦为基地的全国性学生报纸《中国学生导报》出版发行了,一个跨校的青年革命组织“民主青年联盟”也诞生了。
▲1965年5月校庆日陈望道与复旦大学新闻系师生在一起
但在当时的大环境下,即使是堪比“世外桃源”的复旦,也难免有特务、反动派等人物来校宣扬反动言论,屡屡打压进步学生。然而正是有着陈望道、张志让、周谷城、洪深、万家宝(曹禺)等一批进步教授的鼎力坚守,学校的进步势力才能保持坚毅不倒。
▲新闻系师生合影
历史学教授周谷城曾痛击国民党政权,称“民主的潮流不是任何人、任何党派,甚至任何国家能阻挡的”;搞戏剧的洪深教授也曾在全校大会上慷慨陈词,抨击国民党政府,主张响应中共的号召;法学院院长张志让在课堂上公开讲授马克思主义哲学,传播进步思想……
▲陈望道与复旦大学新闻系全体师生在校园内合影
复旦大学进步学生队伍中也涌现了许多英勇的革命战士,在激烈的斗争中,他们或是经受住了严酷的考验,或是将青春的热血挥洒在武装起义的战场上,或是牺牲在特务的血腥屠刀之下,他们把短暂的青春谱成了一首可歌可泣的英雄篇章,成为复旦史上永恒闪光的丰碑。
陆 最伤痛的离别
复旦在碚的8年时间,有过许许多多的生离与死别,其中最为伤痛的死别有两件——即孙寒冰教授罹难与复旦覆舟事件。
▲孙寒冰教授,时任夏坝复旦大学教务主任、法学院院长
1940年初,孙寒冰由港抵渝,时任学校教务长。彼时正值侵华日军对大后方疯狂袭击之时,北碚就曾遭遇过多次轰炸,其中最严重的一次是1940年5月27日。当时同在复旦任教的胡风先生用纸笔记录下惨剧发生的经过——当天中午,27架日机呼啸而至,疯狂地投下百余枚炸弹,“炸弹就像带翅膀的飞鸟,纷纷向下降落,等我们听到轰轰的响声时,四面天空已乌黑一片,尘土飞扬。”
那次轰炸夺走了教务长孙寒冰的生命,汪兴楷、朱锡华、刘晚成等师生也在炮火中遇难,当时的朝阳镇(现朝阳街道一带)、黄桷镇(现东阳街道黄桷片区一带)两处共有101人身亡。
▲复旦大学文摘社(第二排左一为孙寒冰)
孙寒冰罹难时年仅37岁,因为多年来坚定不移地投身爱国事业,并且精于讲学,因而获得了各界人士的尊重与敬佩。他逝世后,复旦师生为其举办了盛大的追悼会,文化界众多名人志士撰写了大量悼念文章,夏衍就曾在悼文中痛呼“一个勇敢地讲真的‘中国话’的人消失了!”
▲孙寒冰墓
此后,孙寒冰便长眠在夏坝后山,守望着他深爱的校园。1944年,新落成的复旦科学馆以“寒冰科学馆”命名,作为永久的纪念。1987年末,孙寒冰墓被迁至登辉堂旁,新建了墓园,并存留至今。
孙寒冰与其他师生的罹难是令人遗憾而悲伤的,然而1945年的又一桩惨剧,再一次留给复旦人无限的伤痛。
当时,连接夏坝与北碚城区的是一艘小小的渡船,船老板为了多赚钱,准载8人的小船常常超载。7月20日那天正值江水暴涨,小船竟也挤了30多人。在渡船靠近夏坝码头时不幸倾覆,船上所载之人全部掉落江中。此时,如施救及时,乘客们都能安然无恙,然而当时学校的管理者,同时也是经营渡船的老板陈昺德却不肯出手相救——陈昺德是反动组织“三青团”在北碚的头目,因为落水人中有进步青年,他便以“我的船都打烂了,还救什么人”为由,拒不施救。
熟悉水性的乘客挣扎着游上岸,不会水的11人则被汹涌无情的浪花吞没,其中就有束衣人、王先民和顾中原3名复旦学生。学生们的遗体最终被安葬在孙寒冰墓旁,但事件并没有就此完结。追悼会后,全校师生强烈谴责陈昺德,并对事件的最终判决进行了不懈抗争……
柒 复旦旧址现状
1945年8月15日,这是一个令全体中国人难忘的日子——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捷报传至夏坝,师生们欣喜若狂,奔走相告。是夜,大家点燃灯笼与火炬,环校游行庆祝,狂欢三日方休。
赶走了侵略者,人们追求真理与正义的脚步仍未停歇,师生们与特务的抗争仍在继续。第二年秋天,在碚复旦师生尽数东下返沪,复旦夏坝校址由留川的校友创办了相辉学院,一段新的历史由此开启……
时至今日,复旦大学旧址依然坚守在嘉陵江之滨,登辉堂、寒冰墓、校址纪念碑……真实还原历史的每一件珍贵遗迹都历历在目,历久弥新。来来往往的当地居民、远道而来的老校友,在看到登辉堂那古朴的黄墙灰瓦、笔直矗立的石碑后也不禁感慨万分,进而怀念起80年前那段峥嵘岁月。
复旦精神不灭,而拥有这一伟大精神遗产、历史文化遗产的北碚,也一直在思考如何把这笔财产传承给子孙后代,让它们继续在历史的长河里熠熠闪光。近年来,我区对复旦大学北碚旧址的保护利用高度重视:2005年,在复旦百年校庆之际,对复旦大学北碚旧址进行了保护维修;2010年复旦105周年校庆之际,登辉堂挂牌“抗战时期复旦大学校史纪念馆”并对外开放;2012年,登辉堂再次进行保护修缮,展陈提档升级,成为复旦大学爱国荣校教育基地和北碚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前路漫漫,我们不断前行,对那段记忆的挖掘与保护也将永不停歇……
原标题:复旦旧忆:在夏坝的那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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