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盐客调” 道不尽古盐道的苦乐辛酸
黔江县坝,川盐转运湖北咸丰、来凤的口岸。
黔江万庆大峡谷(即倒河沟峡谷)打造的观光栈道。
黔江蔡家槽,夹在亭子关和梅子关之间的盐道驿站。
县坝杨子清老人在讲述过去背盐的故事。
以前的县坝运盐码头。
黔江沙坝乡万庆村村口,清澈见底的倒河沟水蜿蜒流淌,绵延数十公里。河水弯弯,静静穿越幽深险峻的峡谷,峡谷内群峰耸峙、林木苍翠。旧时的盐工正是沿着峡谷的栈道,肩挑背扛,将郁山和沿乌江逆流而上的盐巴运到酉阳,再转运出境。
当地盛传,彭水郁山制盐卤水的主要来源便是这条名不见经传的倒河沟,不仅如此,这条蜿蜒曲折的河流竟然还是一条自东向西的逆流河。
事实究竟如何?作为一条重要盐道,神奇的倒河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峭壁林立的峡谷里又演绎着怎样的苦乐心酸?千里迢迢运来的盐巴又是如何跨越边境,完成自己的终极使命?
6月25日至26日,记者来到黔江,探访了这段不同寻常的古盐道。
背脚子
趟九十九道沟不湿鞋
在一个云淡风轻的秋日,又或许是某个夏日炎炎的清晨,彭水郁山镇中井坝盐场里的盐工,光着膀子,汗流浃背地在一口口炉灶前提炼食盐。此时,百里之外的黔江沙坝乡万庆村口,背脚子(背夫,又称背盐客)迎着朝霞,背着沉甸甸的盐背篓,拄着打杵棍,行走在蜿蜒曲折的倒河沟峡谷里,一会儿功夫,他们的背影便消失在苍翠的密林之中。
日复一日,这样的情景曾在倒河沟峡谷不断上演,峡谷内河水缓缓流淌,见证了古盐道的荣辱兴衰,以及背脚子们的苦乐心酸。
黄宗福,黔江区史志办编审。在这位70多岁的老先生的带领下,记者一行从沙坝乡万庆村口出发,跟随峡谷里的倒河沟,探访了这条神秘的河谷。
这是一条长约6公里、曲折难行之路。初入峡谷,青石板路曲径通幽,两岸悬崖绝壁,树木丛生,藤萝低垂。接近谷底,山崖陡然变窄,天工神斧在陡峭的山崖里劈出一道裂缝,头上疏影横斜、天空如线,脚下,溪潭映影、银瀑飞溅。
数百年来,这是黔江、秀山等地的背盐客必经之路。只是,不知当年的背盐客是否有心情留意身边的美景?
“那时候,从郁山到黔江冯家镇来回一趟要走两天两夜,去来都是两头黑。每天清晨鸡叫从郁山出发,到倒河沟已经天黑了,必须住店。遇到冬天天黑得早,没有住的地方,就打着火把走。”96岁的邓文碧老人是这条古盐道的常客,从16岁开始当背盐客,每次他都是和同村的十几个人相约去郁山背盐,一趟要背100多斤,到冯家镇把盐卖掉后,就买上粮食、油等生活用品往家赶,“一个人背一趟盐巴,就够一家五口吃5天的伙食。”
长年行走在古盐道,邓文碧对倒河沟峡谷里的水凼激流,早已烂熟于心。他说,“我们那阵背着100余斤的盐巴,踩着河沟里的石板走,脚背都不得打湿。”
解放后,当地通了公路,背脚子不再背盐,然而,时至今日,倒河沟依然流传着“挑盐客趟九十九道沟不湿脚”的说法。
据当地人称,倒河沟发源于万庆村与关云村交界处的岸山,经万庆村进入彭水龙溪乡,与当地的灰溪河汇合后,在彭水郁山注入郁江。“民间传说,倒河沟是一条自东向西的逆流河,是郁山古盐厂卤水的源头,当然,这些都还需进一步考证。”沙坝乡万庆村村委会主任邓盛鹏坦言。
“盐客调”
崎岖山路上的解忧歌
在倒河沟曲折而行一个多小时,古盐道越发难行。为了给众人鼓劲,同行的沙坝乡万庆村四组62岁的老人黎清碧放开嗓门,唱起了“盐客调”:
“各位盐客挑盐过,听我唱首挑盐歌/八方盐客来扯伙,沿途唱的是什么/高石坎儿路过,一肩挑上头道坡/上到头来歇气坐,凉风吹来好快活/上不得坡来嘛伙计,喂——慢慢上嘛/问你那个话,你说嘛/念不得姣来哟依哟,慢慢逛嘛哟依哟……”
老人略带沙哑的嗓音铿锵有力,众人脚下好像一下子又有了用不完的力气,踩着歌曲的调子,铆足了劲,在青石板上快步行走。
“‘盐客调’是老挑夫们随口唱出的歌调,一般由老背夫领唱,其他背夫跟随附和,以化解路途的苦闷。”黎清碧说。
据了解,“盐客调”多为即兴创作,起源的具体时间已无法考证,分为上坡调、平路调、下坡调,根据音调不同,就可知道挑盐队伍所处的位置是上坡、平路或下坡。
“有的‘盐客调’则是半荤半素的玩笑,背脚子借此打发无聊、艰辛的路程。”黎清碧随口道出一件趣事。有一次,一群背脚子在盐道垭口爬坡,双脚正在发软,突然看到山坡上有两个年轻女孩在打猪草,领头的背脚子扯开喉咙便唱开了:
“旁边路上来了两个人,一看斗是女婆婆/前面有个筛箩簸,后面有个鬓纠窝……”
黎清碧笑着解释:“这些歌词是形容女性身体曲线的,算是半荤的玩笑,都是说说而已。这样背脚子背起盐巴走路才有劲。”
事实上,那些年轻的姑娘们并不会因此生气,因为她们知道,这些口无遮拦的背盐客肩上扛着沉甸甸的盐巴,是一家人的生活指望。山路绵长,接下来,那些背盐客还有一长串的高山陡坡要走。所以,每当这个时候,姑娘们总是莞尔一笑,弯下腰,埋头继续打猪草。那头,背盐客哄笑成一团,在片刻的放松后,继续前行。
或许是被“盐客调”洋溢的热情、乐观豁达的精神所打动,当十五六岁的黎清碧第一次听到村里的老背脚子唱起“盐客调”时,他便决心要把“盐客调”学会。如今,黎清碧成为了“盐客调”为数不多的传人之一。
现在,当地政府对“盐客调”也开始重视起来,将其列入了黔江区非物质文化遗产,并举行了“盐客调”培训班。“尽管来学的人并不多,但是,我们试图借此让更多年轻人来了解‘盐客调’,把这段珍贵的历史文化传承下去。”黔江区委宣传部相关负责人说。
县坝
昔日繁华今不再
穿过倒河沟峡谷,沿古盐道一路向东,经梅子关、老鹰关等七八个关口岔道,便来到了黔江古县城所在地——县坝。
黔江的古盐道主要分两路,一条过县城往湖北,一条经酉阳通湖南。前者从郁山经亭子关、蔡家槽、梅子关、老鹰关,通过边城县坝,出境可达湖北咸丰、来凤等地。由此,县坝地理位置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县坝的主街是一条长约800米、宽约3米的长巷。街面用青石板铺成,经过千年的风雨侵蚀,人踩牛踏,磨得十分光滑,断裂的石板间嵌满红土,偶有杂草。
当地人介绍,隋开皇五年(585年)在此处设置石城县,故县坝又被称为石城。
“过去,石城热闹得很,不足500米的城墙外就有城南、华家巷、谭家巷3个码头,街道上商铺一个连着一个。每逢赶场天,来这里买盐和布匹的川鄂湘黔等地的商人,把街道都挤破了。”黄宗福说。
这条老街曾经究竟有多繁华?镇上的老人们说,遇上下雨天,河里涨水不能渡河,每家商店的屋檐下都站满了躲雨的人,直挤得站不稳脚跟。
昔日的繁华之地,如今风光不再。旧时的老县衙只剩下半垛石墙,文昌阁只留下一个空坝,乾元宫遗址上建起了小学。原来南城门外的大石柱早已不知所踪,只剩下一面小石鼓,影影绰绰可见当年的兴盛。
听说有人来寻访古盐道,家住县坝居委四组39号的82岁老人杨子清推开门,邀请记者坐在他家的堂屋口,兴致勃勃地摆起龙门阵。
“那时候的背盐客都是拿命换钱。”杨子清说,解放前他常去郁山背盐,一个来回最快也要4天。有一次,走到蔡家槽,几个拿着杆子枪和长马刀的土匪抢走了他的盐巴,他伤心地哭了一场。后来,杨子清听说,梅子关有土匪抢盐,遇到挑盐客反抗,土匪开枪杀了3个人。
之后,杨子清还帮当地的盐商“驮过钱”(帮忙带钱)。“我穿了件破洞衣服,背了个烂背篓,把吊子钱藏在茶罐里面,上面盖上一层米,假装成‘叫花子’,混过了土匪的盘查。”
听完老人的传奇故事,半空中突然下起大雨。同行的专家张颖带领记者一行冒雨找到了谭家巷码头。因连日暴雨,阿蓬江水陡涨,河水变得浑浊而湍急。河对岸,青山连绵,自此,川盐济楚,画上圆满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