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年前的今天,37万永川人遭遇日军大轰炸
1940年8月17日13时50分,37万永川人,遭遇空前的大轰炸。 那一天,留下的每一抹符号,几乎都与硝烟有关。全城53处的129处弹迹,就像烙刑留下的印。
重庆晨报永川读本记者 郭发祥 见习记者 敖一航 实习生 赵丹 李帅 报道
2009年4月在中央大街施工工地挖出的未爆炸弹。
【历史回顾】
75年前的今天,是全城之殇。1940年8月17日13时50分,37万永川人,遭遇空前的大轰炸。
那一天,留下的每一抹符号,几乎都与硝烟有关。全城53处的129处弹迹,就像烙刑留下的印,想抹也抹不去。
硝烟中的泛黄画面,让人不堪回首。那些有限的记载,再现的惨绝画面,到今天仍绞得人心痛。
今天,我们捧着这点墨迹,读懂那天的硝烟。
一阵轰隆中,飞机由西南向东北,在密集扫射中投下炸弹。自西外街开始,此起彼伏的巨响,连成一条长线,划破闷热的长空。遍地四起的浓烟,盖着地上慌乱的脚步。
只有八枚炸弹没响。有一枚被深埋几十年,直到五六年前,才被人意外掘出。而据老人回忆,当时落在小什字的炸弹,把福江茶园前炸出堰塘大的坑。
据统计,当时冲来的26架日本军机,投下了至少129枚弹。除7枚燃烧弹外,其余都是破坏弹。这次轰炸中,永川有155人罹难,86人受重伤。
历史物证 六年前挖出一枚日军航空弹
日军的这次轰炸,时间上虽已隔75年,但其实它并不远。
六年前,现在的中央大街项目还在施工。一次工地堡坎垮塌,漏出一个瓶状的东西。工人挖了一阵,发现是个铁壳,越看越像抗战剧中的炸弹。
爆破专家到场确定,这是抗战期间日军轰炸时留下的一枚航空弹。这类炸弹的重量大概有200公斤,里面装有干置炸药。
两名工人在爆破专家的现场指挥下,用一个多小时才将炸弹挖出来,让现场的人松了口气。这也是永川城区首次发现的日本航空炸弹。
经测,这枚日本航空炸弹总长1.5米左右,已在土堆里埋藏了几十年,经受雨水腐蚀。
“这枚炸弹内的炸药,当时还没失效,要是不小心引爆,仍具有很强的杀伤力。”当时到场的爆破专家秦大明说,只要不进行高温加热和剧烈敲打,炸弹不会爆炸。
重庆城区及部分区县都发现过类似的日本航空炸弹。据他的经验,销毁时弹片炸出的弹坑,直径可达8-10米,警戒线要设在离销毁点1-2公里外。
中央大街项目紧邻玉屏山。75年前的今天,日军向玉屏山投弹10枚,其中有9枚破坏弹、1枚燃烧弹,多落在半山腰上。
现存于永川档案馆的永川空袭及赈灾情况汇报材料。
发指罪行 密集轰炸的重点目标是平民
玉屏山是日军重点轰炸目标之一,共投下10枚炸弹。工地挖出来的炸弹,是日军轰炸永川的铁证。
记者根据目前掌握的史料统计发现,75年前的今天中午,永川有53个点被投弹,炸弹总量至少有129枚,其中仅有8枚未爆炸。
此次轰炸的26架日本军机,起于西外街,沿篓子街、骑龙街、英家巷、北门卷、小什字、铁货街、泸州街、肖家冲、茶店场一线,进行无差别轰炸。日军在投弹飞行中,还拿机枪不断地扫射。
落在小什字的炸弹,将当时的福江茶园前,炸出一个堰塘大的弹坑。
侥幸的是,有8枚炸弹未爆。其中有枚炸弹,掉进一家药铺的厕所,幸好被湮灭。否则,一旦爆炸,后果不堪设想。
炸弹袭击过的地方中,谭家巷和靠近公园的碉堡坡算比较幸运,当时两个地方各5枚弹爆炸,幸未造成人员伤亡,也无房舍被毁。再一个就是茶店,有颗炸弹掉进了猫儿洞,也未伤及人。
轰炸中中弹最多的,要数西街及西门坳,日军共投12枚破坏弹。这是此次轰炸中投弹最多的地方,也是死伤最多的地方。
除此之外,大南门、小南门、泸州街、肖家冲、北门坎上等地,落下的炸弹少则三四枚,多则七八枚。
这是永川史上第一次遭受军机密集轰炸。从中弹地方来看,多为城西南的居民区。也就是说,这场无差别轰炸,重点针对的是平头百姓。
灾难之殇 155人当场罹难86人受重伤
事实上,这场轰炸行动起于5月。1940年夏,日军制定“101号作战”计划,以重庆、成都为中心目标,持续轰炸长达6个月。永川因为是连接成渝的要冲,成为了日军轰炸的目标。
档案资料记载,现在的上游小学位置,在当时有个文庙。在轰炸中,文庙正门的石牌坊被炸飞,碎裂的片石飞过城墙和护城河,将一饭馆老板蒋德山的儿子当场砸死。
当时的永昌镇,共有31个保,仅6个保无人员伤亡外,其余25个保均未能幸免,尤其以西门坳、西外街、十八梯、万家坡一带伤亡更为惨重。
档案记载,仅西门坳和西外街16保,就有41人被炸死,31人被炸伤。其次损失和伤亡最重的就是小南门、十八梯、万家坡等地。西门坳有个熊胖子,一截大腿被炸飞,高挂在过街电线上。
同时,档案中还记载,此次轰炸中,永昌镇有5户全家被炸死,分别是西外街的阎泽民、肖天祥两家,西门坳的萧天祥家,小南门的杨四如家,还有廖一清一家。
大南门外一处起火,燃烧弹爆炸释放出3000多℃的高温,烧毁和倒塌房屋数十家。
此外,当时有四名公职人员,在执行警备任务时殉职,其中一名是警察所的巡长。
据档案数据显示,此次轰炸中共伤亡424人,其中155人当场罹难,另有86人身受重伤,其余为轻伤,被毁的房屋有385幢共1500余间,有近3.5万件家具被毁。
按当时的市价计算,此次轰炸中各类财产损失达157.3万元。当时的房子每间平均单价约400元,也就是说,相当于轰炸了800多幢共3300多间房子。
日军轰炸重庆的惨烈场景
轰炸过后 永川人抗战热情被空前激发
轰炸结束后,当时的县政府立即组织自救,抢救和挖掘被掩压的伤残人员。炸后两小时,空袭情况得以向上汇报。
被轰炸的当晚11时,永川接到中央的赈款2万元。在事隔5天后,蒋介石也以个人名义,颁发赈款1万元。此外,当时的县空袭紧急救济联合办事处,也向外募集到上万元。
事后从赈款中开支,平民死难者按人头发抚恤金30元给家属。重伤者每人发慰问金20元,轻伤者每人有10元。
善后处理完,赈灾款中还剩近6500元。这笔钱连同募集的款、县救灾准备金,交由银行单独保管,用作小本借贷资金。
如果有贫苦灾民,因缺乏资本无力谋生,经证明属实可申请免息贷款。贷款金额分成四等,挑贩最高可贷60元,开商店的和家被炸毁的最高可贷100元,小工艺人最高可贷300元。
通过发放小本贷款扶持,部分灾民得以重建家园。
日军本想通过轰炸,消磨永川人的抗敌意志,然而在此之后,永川人抗战热情反倒高涨。先有数千名永川人,投工扩建重庆白市驿机场;再是响应每人捐1元钱献金购机,永川37万人共献金近30万元。
永川档案馆1001号全宗军事类档案记载,八年抗战期间,永川总计送配兵员25338人,另有339名知识青年投笔从戎,随远征军出征异国他乡。(感谢永川区档案馆的大力支持)
【亲历者讲述】
巨石砸穿他家房顶
逃命时脚上踩铁钉却浑然不知
况明新是大轰炸的亲历者。
早上出门去老茶馆,91岁的况明新习惯抬头,欣赏门前几根银杏的挺拔。去老茶馆喝杯茶,是他退休来的习惯,每周少则三四次。
每年的这一天,只要没什么大事,况老会照例去坐坐,说说那一年那一天的事。当年况明新16岁,家门遭遇大轰炸,房顶被巨石砸穿。“历历在目啊!现在的年轻人知道的少。”况明新的话沧桑有力。
91岁的他亲历了那场大轰炸
前天上午,雨后的地上有积水。91岁的况老担心路滑,没敢骑电瓶车去茶馆喝茶。他翻开精致的日历本,顺手拿笔将“17”圈起来。
75年前的8月17日,他脑子刻下太多充斥硝烟的画面。硝烟在他的脚上留下记号。那一年,才满16岁的况明新,亲身经历了日军的大轰炸。
1940年8月17日,也时值农历七月半。这天清晨,防空预习警报照例拉响。警报声与往常一样,从中听不出紧张和悲伤。“当时我们都不信永川会被轰炸。”况明新说,防空警报每天都在响,听得多也习惯了。
况老的父亲参加北伐战争牺牲。他和母亲为躲战乱,住在靠近城区的乡下。这天,乡下刚吃完中饭,城里的防空警报突然再响起。
“天上一大群轰炸机轰隆隆向地西边的成都飞去。”旷老定睛一数,竟有三个中队共27架轰炸机。可没过好一阵,又来一个机群飞向永川城区。
“飞机少了一架!”况老回忆,去永川城区的飞机只有26架。当时大家猜测,这群飞机折返,估计是遇到劲敌,少的那架飞机估计被打掉。
就在这时,城区传来“砰……砰……”的闷响。“飞机上扔手榴弹了!”有人歇斯底里地大喊。而此时的况明新,担心的是城里的房子会不会被炸烂。
思来想去,他决定回城看看。当时在乡下,听到爆炸声不大。“很多人都说飞机扔的是手榴弹,已经飞走了。”况老以为情况应该不严重。
回家路上他见证了多幕惨剧
为确认房子是否被毁,16岁的况明新跑得飞快。在城边北门口,他就碰见一大群人,慌乱往乡下逃。
“很多人拖儿带女,边走边哭喊。”况老停顿几秒说,“很多人全身是血,有些人胳膊已被炸断。”
本想问问城里情况,可只得到句:“飞机……丢炸弹了!”说完,人就慌忙跑远。没看到家里的情况,他的心始终放不下。
他继续往城里跑。行至泸州街一带,眼前一片凄惨。满街遭遇7枚炸弹,被炸毁的房屋20多家,有的房子还在冒烟。“有户人家的三个小孩当场被炸弹炸死。”
况明新亲眼看见一枚未爆炸弹。铁疙瘩把地上砸了个大坑。坑边竖着一块牌子:炸弹未爆,行人小心。旷老没敢停留,急匆匆地向殷家巷家中跑去。
越是往城中心走,况老越是心惊,大兴街、木货街、万金路、西外老街房屋倒塌连片,满街都陷入悲伤。
“唐弯(地名)当时关了很多壮丁,全都被炸死了。”况老皱着眉,“骑龙街附近到处都是坑洞。”
而在邻家的院子里,三个外省人在日军飞机轰炸中当场丧命。况明新没来得及开门,纵身一跃爬上自家土墙,朝里张望看到一个簸箕大的坑。
他正准备翻墙进院时,突然有人大喊:“飞机又来炸了!”如惊弓之鸟的他,跳下墙头拔腿就跑。
家里房顶被炸飞的巨石砸穿
见家里还安全,况明新又匆忙向城外逃,脚底一阵钻心的痛。原来奔跑途中,一个不留神,被地上木块上的铁钉扎穿草鞋,怎么甩也甩不掉。
“只晓得拼命跑,顾不上那点痛。”旷老一瘸一拐地跑,跑到余家蛮子洞,再在跑不动了。旷老一屁股坐在地上,发现这里聚集着不少人,其中还有许多熟悉的面孔。
“你脚怎么了?”
听有人问起,况明新回头一看,原来是同学余雷。他这才翻看鞋底,只见木板还钉在上面。整个脚面被血染红,小腿已经麻木。此时防空警报已经解除。
“要不得,这个必须马上回家包扎。”余雷心中一急,弄来两根竹竿。他将竹竿穿过一把椅子,做成了一架简易“滑杆”。找来的帮手二话不说,拉起况明新就上椅子。几番颠簸之后,他被抬回殷家巷的家。
找来钥匙打开家门的一刹那,况明新被震惊得立马清醒。“一个双手合抱大小的石头,砸穿房顶,把我的的床铺压塌,还砸了个坑。”况老叹气紧接着说,他家还不是最惨的,当时殷家巷院子的一间宅子,被炸弹炸起的乱石围攻得稀巴烂。
他希望后来人记住这段历史
“民族伤口上流的血不能白流。”况老说,现在的年轻人,应多记住身边的历史,特别是这场大轰炸。
况老年轻时,是小学的教师。退休后年事渐高,最近搬到了疗养院生活。不过一有空,他多会去一家老茶馆坐坐,和志同道合的朋友谈天说地,品茶休闲。
这个老茶馆在下街子,已经开了15年。况老说,这个老茶馆好,经常人来人往,还常有大学生来坐。关于自己经历的轰炸,况老时常拿来闲聊,虽有年轻人感兴趣,但为数不多。
况老说,关于永川大轰炸虽有档案记载,但很少有人去了解。“现在这段历史的亲历者已然不多,我们要是走了,就没人能亲身讲述经历了。”
关于大轰炸这一天的画面,依然会不时在况老脑海里翻滚。况老说,他向很多人讲起过这段历史,虽是一遍遍地重复,但他却从未觉得厌烦。
今天,我们捧着这点墨迹,读懂那天的硝烟,铭记那天的剜心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