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大师携妻理发67年:用挖耳救过人 工资曾比县委书记高
昨日午后,一个家住北碚的老人换乘数次公交车,花了半天时间,来到巴南区一品街道。费了些力,他终寻到属偏街的沿河街,再向数人打听后,找到他要去的那间理发店。
85岁的梁地清闭目养神
他站定门前时,85岁的老板兼理发师梁地清,坐店内靠门边的藤椅闭目养神。他说要理发,从北碚来的。
话落,梁爷爷闻声抬眼,手指理发椅,“坐嘛”。他对来人远道登门毫不诧异,知道是又一个幕名前来者。
在来人眼里,梁爷爷是大师级理发师,能幸运见到,不枉舟车劳顿。
在梁爷爷心中,大师就得有大师的样子,比如,不轻易喜形于色。
救人
大师都是有故事的。
他用掏耳朵的工具,凭一手祖上传的绝活,从解放前至大约20年前,先后替约30个顽童解除痛苦,说救了其中一些人的命,也不夸张。
祖父生于清朝,逝于民国初年;父亲年少时接过祖父衣钵,解放前,已练就一手技压同行的手艺,前前后后出师的徒弟超百人,店里长年请有七八个“客师”(雇的理发师——记者注);他满13岁不久,师从父亲,学艺三四个月后便可独自替人理发。
他承认,自己有学理发的天赋。还说,他跟父亲学艺前,约10岁就偷偷学艺练功,才能快速出师。
85岁的理发师梁地清还经常用手工剪为客人理发
练啥功?理发讲究手肘一定要平,否则剃头不美观,刮脸还可能伤人。为了此功夫的练就,他10岁时,便在家人忙于生计的间隙,偷偷在肘上放一碗水,肘下点一炷香,香尽碗不斜,不滴水才算成功。他练了一年。同时,他还练站丁字步,其姿势能保正站在理发椅旁理发时,身形稳固。
现在,梁爷爷的刮光头、掏耳朵等常规传统理发技术,不减当年。邻居证实,他用掏耳朵的小铁钩,替顽童掏掉进耳道的稻谷或玉米,甚至挤进鼻腔的胡豆或花生米,“从没伤过人,甚至还救了七八个人”。
“救人不假,有的娃儿耳朵里,稻谷都发芽了,掏得不及时,耳膜肯定受损。我不掏出来,娃儿要聋。我记得,至少有3个娃儿,胡豆卡进鼻子,抠得鼻孔流血,弊气把脸胀得通红……”昨日,他谈兴高,聊到端理发师饭碗,却干外科医生活路儿的绝招,自豪地说,他现在仍有能力掏,只是近一二十年来,有此遭遇的娃儿几乎没有了。
年初,梁地清因为关门,摔跤受伤,一直没有恢复,但有客人需要,他还是不顾伤痛为他们服务。
华盛顿
每个在同行中叫得响的人物,都有自己的江湖。理发师的江湖是理发店,梁爷爷的江湖扩大到对整个行业的动态知晓和预判。与众不同的是,他能以趋势推出自己的拳头产品。
他记得,他祖父和父亲一样,为留清朝男人辫子样式的男人理过发。那时,还差几年解放,女人理发者寡,即使有,也是多是留刘海的齐耳短发;个别男人的发型仍停留在清朝长辫子时代,辫子普遍在1米长左右,理发是把前额、耳际及后脑的头发刮光,留下头顶蓄辫子的头发。
85岁的梁地清和84岁的罗仕银夫妻理发师,如今依旧守在无名老理发店里。
工具台上整齐地摆放着夫妻俩使用的理发工具
几十年留下来的理发工具,在夫妻俩眼中都是宝贝、好东西
有次,他替一个蓄长辫子的男人理发后,感慨此人太守旧。是时,父亲是当地及周边区域(相当于现在巴南区一品及周边甚至江津交界处)的知名理发师,见识广。
父亲讲,重庆城内,有先进思想的男人也不多,相反,一些女学生追寻“新思想”的劲头常不逊男人,发型就是很好的佐证。
“解放前,重庆的女学生或时髦的女人,开始剪短发。最先进理发店的是女学生,理发师从没剪过女人头发,不剪吧,怕被戴落后思想的帽子,就硬着头皮把给男人剪的中分或边分发型,照搬到女学生头上。这样的发型有很洋气的称呼,华盛顿或拿破仑。女生顶着这样的发型,上街游行喊口号,意气风发。时髦女人受这种青春气息影响,心痒,效仿。街上,梳男人中分或边分发型的女学生或女人,不时可见。后来,上海等沿海城市女人烫卷发等各种发型才传到重庆城。那时起,时髦女人的发型,终于有了女人味。”
店中的座椅也有半个世纪的历史
梁爷爷边回忆,边笑呵呵地说着“华盛顿”或“拿破仑”发型的往事。
末了,他讲,这段时间可能有三五个月,属重庆人理发史的特殊时期。
祖父把理发的记忆告诉父亲,父亲把亲历的事及职业理解传给他。就这样,来自清朝时期的口口相传,造就了他在当年超于同行的职业阅历,也助推了他做女式卷发、大波浪等必成潮流的判断。再后来,他的理发店有了火钳烫头拉直发、泡花头……
两块银元
梁爷爷的理发手艺干到解放次年,其技术在巴县,已经非常有名了。他不仅给普通人理发,一些有社会地位的人还专程请他前往,甚至尼姑及和尚也是他的坐上宾。
84岁的罗仕银剪起发来手脚麻利
手工剪是他们夫妻经常使用的工具,按他们的说法是“用惯了”
看见84岁的罗仕银麻利地为客人剪发,路过的年轻人也驻足观看,发出赞叹。
梁爷爷的老伴罗仕银,17岁嫁他,婚后,他亦夫亦师。一边过日子,一边把妻子调教成娴熟理发师,然后共同理发。若非要把他跟老伴从事理发的时间分长短的话,他为人理发已72个年头,其中67年是他和妻子共同理发度过的光阴。
夫妻俩在理发店里共同走过了67年的岁月,修理了几十万人的青丝白发。
罗婆婆告诉我们,她见过老伴理发的火红阶段。当时,他为一品街上的一个大户上门理发,报酬是一斗米(30斤),普通理发师的报酬则只是一升米(3斤),“10升是1斗,老头那个年代的收入让很多理发师眼红。”
“这个算啥子?我收入最高的时候,刮一个光头,给的工资是2块银圆。乖乖,那是快解放的时候,这钱在当时可以买60斤大米。这个人是当时的巴县郭县长。”
俗话说,树大招风,梁爷爷招来的却是更广的客源。解放后几年,他对传统理发继续深挖,比如,如何给尼姑或和尚理发,既不犯忌还能让对方满意?
他是这样做的,每次理发前,他都要跟对方沟通,再理发。最终,确定下来的理发步骤是这样,尼姑,先从后脑刮头发,必须三刀就刮到脖子,且必须刮光,然后才是前额、头顶等部位的头发;给和尚理发的顺序跟尼姑相反。
这样的连锁反应是,每个月,均有尼姑或和尚慕名前来理发。
工资比县委书记高
衡量一个人事业是否成功的标准,很多时候,被社会认可程度及月薪是特别直观的指标。梁爷爷做到了,甚至成乡邻的美谈。
原来,上世纪五十代年初,市井的理发师、打铁匠等匠人,按政府要求,都统一纳入县供销社统管。梁爷爷成了拿工资的人,他的理发收入也跟国营定价挂钩了。
得益技术好、阅历广、工作中不时创新等,他成了当时巴县所有理发店的经营调度员,直管全县30多个理发师。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放下了理发工具。
他讲,除了开会、跑其他理发店等工作外,他仍在店里理发。最多时,他一天给100多人理发,“天不亮出门,天黑才回家,理得最快时,五六分钟能理完一个顾客。”
那个年代,理发价格是国家定价,区域不同有价差,比如,鱼洞,2毛;一品,1.8毛;界石,1.5毛。需要补充的是,理发师的收入是提成制,理一个发,大约可以提到营收的六成左右。
“1957年,我清楚地记得我的收入,月薪是57元。县委书记是55元,区长是二三十元,乡长是一二十元。”这样的回忆,让他很幸福也自豪,开心地笑得合不拢嘴。
后来,重庆市对各行业技术能人评选。梁爷爷成巴县的理发代表,出席当年群英会,还以大礼堂为背景照了集体照,胸口别的是闪亮的奖章(类似现在的市级劳模或行业先进工作者荣誉——记者注)。
凭这个奖章,他在市级机关的副食店,买了外面买不到的巧克力,半斤。带回家后,孩子们开心了很长段时间。这事,乡邻们更是羡慕不已,其话题传了至少半个月。
在85岁的梁地清眼里烟没有好坏,只要能抽的烟都是好烟,许多徒弟和客人因他手艺精湛,送来好烟,都被他换成了市面最便宜的香烟和食品。
偕老
昨上午,梁爷爷在店内为邻居徐素华理发。
在这间约10平方米的店面、连店名都没有的理发店里,他笃信就是他的江湖。在江湖的尽头,是他跟老伴一起理发,一直理到理不动的那天。
虽然夫妻俩年过八旬,但依旧恩爱如初。
他和罗婆婆很恩爱,从彼此的言谈能轻易看出来。他理发间隙,陆续邻居来店里聊天,他都乐呵呵地招呼落座。其间,罗婆婆也为新顾客理发。
目前,他和老伴共同理发的生意做了整整67年。那么,问题来了,迄今,他和老伴为多少人理过发?他以自己平均每天理10人(现在,每天仍有登门者,少则三五人多时上十人——记者注)估算,67年来,经他理发的人数应该有二十四五万人,老伴理过七八万人是他很保守的估计。
“我和她应该摸过30多万人的脑壳了。”得出估算的数据时,他又一次特别自豪。
稍后,他坦言,生意做到这个份上,其实已经不是生意了,更多的是,理发店成了左邻右舍拉家常聊天的好去处。
在这样的氛围中,梁爷爷一点不回避他与老伴的爱情。
67年的婚姻生活虽然淡如水,但看见他们依旧能十指紧扣,和谐相处,多少也让如今的年轻人唏嘘感叹。他说,老伴嫁他后,主内,操持家务还分担理发的活儿;她生第4个孩子时,险丢命,孩子夭折。他心痛了老伴很长段时间。后来,生第5个孩子后,他瞒着老伴去做了绝育手术。
“她勤劳、苦干,没得啥子缺点。我们从来没有吵过架,只是她因做家务很烦心,开始报怨时,我就出门去逛一下。估计她气消了,我就回来了,她也没事了。”
“他勤劳、勇敢,工作上的事多也累,从没叫过苦。为了这个家,他硬是起早贪黑地干工作。几十年来,我吵他的次数不是太多。都不是真吵,只是想发泄一下个嘛……除了带孙的那两三个月,我和他从来没有分开过。”
他和她,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对方在自己心里的份量。给人很直观的感受是这样,两人彼此欣赏着对方,从相识到白头。期间,他和她说得最多的信息是,眼里只有对方优点,对方没啥子缺点。
每天理发虽然换来的是块块钱,但夫妻俩不乱用,精打细算过日子。
“我和她的退休工资,每月加起来有4000多块,用不完。儿孙们的工资和生活都很不错,这辈子,从她嫁我那年到现在,我们一起苦过、幸福过,这就很满足了。”言毕,他拉着老伴的手,让我们拍照,说“要把我老伴拍漂亮些哈”。
在日常生活中,罗仕银担负起了家里所有的内勤
后来,罗婆婆起身走向厨房,说做午饭的时候到了。他望着她的背影,眼里是让人羡慕的爱意。
店门前,种有黄葛树,树叶黄绿相间,偶尔,随风飘落进店堂;理发的椅子是上世纪50年代的产物,椅背、扶手等磨得发光,搁脚的木条被踩踏得仅剩半条,呈U型;地上,椅脚边有一小撮一小撮的青丝或白发……
在这样的光阴里,厨房那边传来罗婆婆熟悉的声音,“老头,准备吃饭了,今天有你爱吃的红烧肉。”
上游新闻-慢新闻记者 黄艳春 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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