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珍档丨陈独秀的江津往事:写诗借帖与改诗拒借帖
随着电视剧《觉醒年代》的热播,陈独秀这个100年前曾在中国新文化运动和五四运动中叱咤风云的人物,又一次引起了大家探究的兴趣。
剧中的陈独秀洒脱不羁,充满豪情壮志。他17岁考中秀才,1915年创办《青年》杂志,一年后改名《新青年》,随后受聘北大文科学长,和胡适、李大钊等人一起掀起了轰轰烈烈的新文化运动。他是“五四运动的总司令”,也是中国共产党最早的创建者和领导人。鲜为人知的是,陈独秀曾在重庆江津寓居近4年。
1938年6月,陈独秀的家乡安庆沦陷。他在朋友的帮助下将安庆的家人接出。7月,陈独秀和家人先后登上了去往重庆的轮船。
在重庆,陈独秀为报刊撰稿,也被邀请去做演讲。他分析抗战形势,鼓励国民士气,并劝四川同胞戒掉鸦片。
由于重庆是日本战机轰炸的主要目标,朋友请陈独秀到江津县城去住,“江津是小城,比重庆凉快,目标小,敌机袭击也少,江津白沙镇驻进了不少国民党大机关。”
而且江津离重庆不远,坐船半天就到了。陈独秀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1938年8月初,陈独秀和妻子带着行李,坐船四、五个小时就来到了江津。先住在县城的黄荆街等地,由于多种原因,加上他厌倦城里的喧嚣,不久就搬到了离县城约30里的鹤山坪石墙院杨家住宅内,过起了静谧的生活。
有个性的拒绝
寓居江津鹤山坪时正值抗战时期,时局动荡、物价飞涨,陈独秀一直在穷困中度日。但即便如此,他也依然没有失掉自己的风骨。
当地有个前清遗老,叫杨鲁丞,在地方上有些名望,对经史的研究也有一定的建树,死后留下了一些遗稿。陈独秀到江津后,曾对杨鲁丞的文章做过评论。杨鲁丞的孙子杨庆馀听说后,便跑了几十里路来见陈独秀,请其帮助校正杨鲁丞的《群经大义》和《杨氏厄林》两部书稿,并许诺付给一定的酬金。陈独秀答应了,并很快将两部书稿校对完毕。
杨庆馀又将杨鲁丞的其他遗稿交给陈独秀,请陈独秀继续为其整理、校正,并请陈独秀为其写序以供出版时用。陈独秀看完遗稿后,感觉没什么价值,就对杨庆馀说:“你祖父另外的手稿我全部认真看过了,多系重复古人学说而已,创见太少了,不值费心,所以,我不想再整理、校正了。”
遭到拒绝后,杨庆馀还不死心,便请和陈独秀有师生名分的龚灿滨帮忙劝说。但陈独秀却不为所动,他对龚灿滨说:“你看看,这就是杨鲁丞所有遗稿中的两本。《群经大义》很多是转述前人注疏的,创见不及你们四川的廖季平;《杨氏厄林》评介诸子,则远逊于胡适之。拿这样的东西让我写序,我虽是食人俸禄,当忠人之事,但实在下不了笔啊!”
陈独秀在生活那么艰难的困境中,没有向酬金低头,而是坚守学术规则,坚决不写吹捧之作,堪称是一种难得的风骨。
结识佛学大师欧阳竟无
当时在江津的,还有一位佛学大师欧阳竟无。他早陈独秀一年迁来江津,在江津县城东门外公园内主持由南京迁来的支拉内学院。欧阳竟无,名渐,字镜湖,江西宜黄人,近代著名的国学家、佛学家和教育家。他比陈独秀大8岁。到江津后,他将院名改为蜀院,并亲自讲学、说佛和刻经。当时重庆和江津的许多名流包括张澜等都来听过他讲学说佛。
陈独秀在江津县城蛰居时,也多次来好友欧阳竟无主持的蜀院与他谈文赏艺。陈独秀看到欧阳竟无珍藏有《武荣碑》字帖,非常喜欢,他爱不释手,几次想提出借书要求但都欲言又止。因为,他从欧阳竟无口中得知有许多人都打算向他借用此书,但都被他委婉而拒。听罢于此,陈独秀就没好意思再开口了。
写“借条诗”借字帖
后来,陈独秀搬到鹤山坪石墙院,同去的还有他的夫人潘兰珍。陈独秀家搬到鹤山坪石墙院后,请了一个伙夫叫邱道世,专为他们夫妻做饭,三两天也会进城为陈独秀领取书报信件等。
来到这山乡,陈独秀的空脱和寂寞之感更显严重。他想练隶书,就会想到欧阳竟无珍藏的《武荣碑》字帖。看来,硬借是不行的。于是,陈独秀就以一个佛教信徒的口吻向佛学大师欧阳竟无写了一首非常奇怪的“借条诗”:贯休入蜀唯瓶缽,久病山居生事微。岁晚家家足豚鸭,老馋独羡武荣碑。
陈独秀叫邱伙夫将这首“借条诗”送到江津县城东门外的蜀院,当面交给了欧阳竟无。欧阳竟无从这张特殊的“借条诗”里,读出陈独秀此时此地的抑郁和苦闷,读到他被迫入蜀,以苦行僧人贯休自喻的诚朴与哀愁。于是,他不得不忍痛割爱借出自己的心爱之物。
改诗拒绝转借字帖
事后不久,陈独秀的好友加同乡朱蕴山提着几只鸭子、两壶江津老白干来鹤山坪看望他。此时,陈独秀胃病复发,非常痛苦,他有感于老友加同乡的情谊,在世道艰险之时还来探望他。但不知陈独秀又从哪里曾得到消息,说朱蕴山早前也想借欧阳竟无的《武荣碑》字帖。他这次来江津县鹤山坪石墙院看我,是不是还有向我转借《武荣碑》字帖的意思?于是,陈独秀立即将写给欧阳竟无的“借条诗”略作改动,又送给了朱蕴山。
修改过的“借条诗”曰:贯休入蜀唯瓶缽,山中多病生死微。岁晚家家足豚鸭,老馋独噬武荣碑。明眼人一看更知,这只在第二句、第四句中改过五个字的小诗,除了比第一首更能表现出陈独秀的僻居恶壤山野之悲苦、病入膏肓之凄惨外,更比上一首表现出更痴迷《武荣碑》而必须“独噬”,决不“转借”的意愿。
1942年5月27日,陈独秀在鹤山坪石墙院病逝,在江津县城得到噩耗的欧阳竟无急急忙忙赶到鹤山坪奔丧。他向正伤心办理陈独秀后事的潘兰珍送了50元赙金后,就索回了其视为宝贝的《武荣碑》字帖。他深知,此时的丧家事多乱杂,无头无绪,这些书书本本、单单片片的东西,一不注意就会在混乱中丢失。如若丢失,是极其遗憾的。巧合的是,随后赶来奔丧的朱蕴山碰见了欧阳竟无,他们只寒暄几句,就各忙着帮丧家打点事务。后来朱蕴山没再找到欧阳竟无的身影。
其实,朱蕴山上次被陈独秀误解为转借《武荣碑》字帖的事,他并没有记在心上,作为老友和同乡,朱蕴山十分了解陈独秀,因而他更不会有一点责怪。陈独秀的过世,朱蕴山万分悲痛,他当时就写了一首挽诗,高度评价陈独秀掀起“百丈潮”之历史,同时也反映出了陈独秀晚年性格“殊难解”之倔强。其诗曰:掀起红楼百丈潮,当年意气怒冲霄。暮年萧瑟殊难解,夜雨江津憾未消。
晚年牵出惊天内幕
1940年9月上旬,罗宗文从永川调任江津县县长。知道陈独秀抽烟,罗宗文还特意准备了两条美国进口的骆驼牌香烟,坐上黄包车去西门外桔林中的康庄,拜望陈独秀。
罗宗文道:“陈先生是前辈了,前些年间便当过安徽省都督府的秘书长,具有丰富的从政经验。宗文新来乍到,对县情全然不了解,我今天特地前来,就治理县政诸事,向先生请益,还请先生畅所欲言,不吝指教。”
陈独秀想了想,慢吞吞道:“指教不敢,不过,我毕竟已在江津住了3年多,那日小十字乱民由抢米发展到哄抢大小商店时,恰巧我也在场亲眼目睹。你的前任黄鹏基因警方弹压,造成乱民3死数伤,被上层撤职查办。近日合川又发生抢米风潮,据说死伤者远比江津为剧。你现在出掌江津县政,依老夫看来,让百姓有饭吃,自应成为当务之急,而眼下这又是桩极难办到的事,尚不知罗县长,有何良策啊?”
罗宗文谨慎回道:“陈先生所言极是,粮食问题目前已是关系到前方决胜、后方安定的头等大事。民国二十八年之前,大后方由于二十六、二十七连续两年粮食丰收,粮价相对比较稳定。但从二十八年年底开始,由于战区扩大、军队集中,沦陷区和战区难民迁入后方者甚多,后方人口急剧增加,粮食需求激增,粮价迅速上涨。二十六年上半年重庆米价每市斗为1块3毛2分,到三十年6月就涨至每市斗41块8毛7分,增长31倍之剧。而国统区军队已扩大到400万左右,加上内迁人口5000余万,粮食供应成为政府的第一要务,仅前方年需军粮就达7500万石。而政府手上能掌握的粮食,尚不足半数。于是引起粮价暴涨,不少城市,相继发生抢米风潮。而省府却迭发严令,要各县把粮食,压在一个限价上,不准自由涨价……”
“硬压也不是办法,因米贵大半系人之所为。”
“当然,除了把粮价压下来,对囤积谋利者,也要严厉惩处。自古道,无粮则乱嘛。看来,这次上面也是狠下决心了……哦,陈先生,你一定看了几天前报上登的杨全宇被杀之事,堂堂成都市长,就为了私买300石小麦,把脑壳都出脱了。大家都懂得乱世用重典这个道理嘛,这下,也算他撞到枪口上了。”
陈独秀微微一笑:“杨全宇被杀,恐怕不仅仅是为了那300石小麦的缘故吧?按政府颁布的煌煌明令,‘囤积主粮1000石以上者枪决’,他离这规定的数目相差还很远,何况小麦在你们四川又算不得主粮……”
罗宗文分明从这话里听出点意思来,不禁大感兴趣问道:“以先生的意思,杨全宇被杀,是另有隐情罗?”
“非但有隐情,这段隐情,还颇为曲折哩。”
“先生虽久居江津一隅,高层朋友学生众多,自是耳聪目明,能否给我讲讲其中隐情?”
陈独秀经不住恭维,兴致勃勃说下去:“杨全宇虽是成都市长,可在他头上压着的,还有一个贺国光。四川省政府主席名义上由蒋介石自兼,实际上一应府务,均由政府秘书长贺国光代行。贺为了大发国难财,在成都设立了一个平价米销售处,派他的亲侄子贺本轩任处长。该处打的是成都市的招牌,却直属省政府,由贺国光直接管辖,任何人也不得染指,实际上成了贺氏叔侄,公开的贪污机构。”
“党国大员如此大发国难财,实在是可恨可叹呐!”
“贺本轩仗着后台硬,行事更是无法无天,往平价米中掺入泥沙杂物不算,且克扣销售额,售出时又短少秤斤,更以贱价,大肆强收民间食米。于是民怨沸腾,到处呈控。但因该处招牌上冠有成都市字样,群众误以为是市政府搞的,因而散发多种传单,并满街张贴大标语,集中攻击杨全宇。杨在铺天盖地的一片怒骂声中,沉不住气,也派人上街散发传单,把该处不属成都市,他根本无权过问的内幕,公开了出来,将群众一团怒火,引到了贺国光身上。贺大怒,把杨全宇叫去骂一通,谓杨此举是公开唆使四川人反对省政府,是代表地方势力反对中央;反省政府,就是直接反对蒋委员长;并恶言威胁杨:‘我看你是当市长当腻了!’到底是贺国光神通广大,今年初春,杨全宇就被免去了成都市长的职务。”
“官高一级压死人,更何况天下人都知道贺又是蒋委员长的心腹爱将。杨全宇一肚子委屈,想必终不敢当面为自己声辩一句。”
“但贺国光仍不解恨,得知属下有一个叫陈子淦的人,与杨全宇是西充同乡,又一起赴德留过学。便将其召来,以利诱之,以势迫之,要他常去杨家以安慰为名,探查杨全宇的行动,以图抓住杨违法乱纪以权谋私的证据。陈子淦卖友求荣,果真不辱使命,就在杨全宇被卸市长约两月,陈在杨家偷到了一封合川大川银行经理给杨的信件。信中说巳代杨购买了300石小麦。陈子淦将信交给贺国光邀功,贺大喜过望,立即派人将杨全宇逮捕,并火速押往重庆交侍从室处理。老蒋看完报告,立即批示执法总监部,予以枪决。”
“都说窦峨冤,世人却不知堂堂成都市的杨市长,冤情也不输窦娥啊!”
“总监部部长何成睿阅案后却拒绝办理。何认为政府刚刚颁布了严禁囤积居奇的明令,规定‘囤积主粮1000石以上者枪决’,而杨全宇购买的小麦在四川不算主粮,数量又与1000石相差甚远,按法不够枪决条件。侍从室赓即又派人来传达老蒋意见,强调杨是高级官吏,应予加重处理。何仍认为不妥,谓杨购买小麦时被解职巳近50日,并非现任官员。于是,侍从室官员严厉质问:‘你一再推诿不办,是不是反对委员长枪毙杨全宇?’何成睿答:‘枪毙不枪毙,我无意见,但不能由我执法总监部宣布罪状。因为既然名为执法,面子上就不应当与自己所订的法不相应。委员长一定要枪毙杨全宇,就不要难为我了,由侍从室出布告吧。’所以这次杀杨全宇的布告,是由侍从室出的。”
罗宗文连连摇头:“杨全宇被杀,全川百姓拍手称快,也提振了委员长的威望,可谁晓得这背后竟然藏着这样多的离奇故事。”
资料来源:团结报 《前线》杂志 江津网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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