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桷垭的春天
黄桷垭是个神奇的地方,南山屏蔽,四季青绿,长江环绕,水气氤氲。有山有花,就沾了点仙气。白居易曾在此诗兴大发:“野径行无伴,僧房宿有期。涂山来去熟,唯是马蹄知。”为什么“来去熟”?舍不得走。南岸有几个闻名景点,如南山公园、黄山抗战遗址、涂山寺,很巧地集中在黄桷垭,遍地皆是历史遗迹或传说,游人走在大街,就有原住民无故提醒:抬头看见文峰塔了吗?清代修的,那下面有德国大使馆,神秘的白莎坟,《一双绣花鞋》的灵感发源地。
老南岸人每年都会上山踏青,无论是去黄桷古道垭口吃碗豆花饭,还是到南山公园前买一束桃花,都是春天盛事。家境好的,还带上珠江牌相机,在花树下尽情地照全家福。1980年代交通不发达,许多人从上新街慢慢攀登一小时,去山上感受一下暖暖的阳光、浓浓的花香,算是奢侈享受。
要说哪里好玩?我年少时负责带同学逛过,一路皆是风景:农家院子里有冷俏的梨树,荒山野坡自顾自地泛滥着杜鹃,到了古道指着对人说,你脚下这块石板,可是蒋介石和宋美龄走过的。到了涂山湖说,这是老黄桷垭人的游泳池,湖边曾经开过一个火锅店,名厨掌勺,啧啧,那才叫鲜。邮电学院一定要去的,樱花季时如云似霞,满园绚烂。老君洞的素餐也非常美味,在林中听鸟叫、聆晚钟,吃着吃着,渐渐暮色四合,往山下望,一家家的灯火次第绽放,家乡的热情亲切地扑面而来。
于我而言黄桷垭意义重大,不只是个春游地,这里飘散有我先祖的气息,黄桷老街的木板房,曾有我家的一栋,街旁的南山山麓,长眠着妈妈的祖母。虽然那栋祖屋早被新主人翻修成了砖房,但妈妈每每走到房前,都会发呆良久,那是她儿时的记忆,她记得如何从这栋房里走出,去四女中(现第二外国语学校)念书,然后去邮电学院参加高考,一举考上四川师范大学,成了家族里第一名大学生。
而我的舅舅和姨妈们,则从这里出发,上山下乡,外地漂泊,头发花白时定居异乡。黄桷垭成了他们常梦见的地方,梦中他们还是几岁孩童,“背个背篓去汪山坡坡打柴,到处是坟包包,那么高的山崖崖,跳下来,松枝划破衣服了,哭得好伤心”。贫瘠的物质生活让童年并不快乐,但那样的痛仍是对故乡的恋恋不舍,无论他们走多远,根须依然紧扎在老街的青石板路下。
所以,我家的春游,更像是一场喜悦而庄严的怀念,如果下过春雨,妈妈会担心地去看祖母那座小小的坟茔,把压住坟头的松枝搬开,让雨水从坟边的沟里流走;有一年清明,家人去上坟磕头,坟头一株植物结出两颗晶莹剔透的红野果,后来,我弟弟和表弟双双考上了四川大学。于家族而言,黄桷垭是个灵气之地,南山的肥沃宽厚泽被着它的一代代子孙,这里每一朵开在枝上的野花,每一只清晨啼鸣的鸟儿,都提醒着来历与故乡、血脉和根基,让能够享受每个黄桷垭春天的我,倍感岁月情深、幸福温暖。赵瑜(重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