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年轻人都不愿意当工匠？

    编者按：

    当前，“中国制造”正向“中国创造”转轨，大众创业、万众创新正在掀起热潮，这一切，都呼唤劳动者追求品质提升，匠心独具，在技术、工艺、创新等方面不断取得突破。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讲，“让劳动光荣、创造伟大成为铿锵的时代强音”。

    今年全国两会上，李克强总理在政府工作报告中说，要“培育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重庆制造业有着悠久的传统、良好的产业基础，传统产业的提档升级和战略性新兴产业的培育，同样需要锲而不舍、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

    我们缺不缺工匠精神，为什么缺，又该如何培育？即日起，请看本报推出的调查报道。

    从垫江农村来到五一技校，韩江江（化名）本可以凭借一份工匠的职业，开辟自己的美好前程。

    五一技校是国家级重点技校，韩江江所学的是这所学校的王牌专业——汽修。同专业毕业的一名师兄，在第43届世界技能大赛中获得第四名，还没有毕业就签约长安汽车，从签约之日起开始领3000元的月薪，上班后的起始月薪为6000元，与研究生相当。

    事实上，韩江江的就业机会比研究生还多。市教委数据显示，2015年，我市中职学校毕业生就业率高达97.86%，比研究生高出15个百分点，比本科生高出10个百分点。“用人单位给出的岗位数量，通常在我们毕业生总数的4倍以上。”五一技校党委书记李纯忠说，几乎没有找不到工作的技校生。

    尽管如此，对汽修师傅这份工匠职业，韩江江却不以为然。

    “恨不得将技校求学经历从求职简历上抹掉”

    目前，韩江江正在通过函授的方式，读取某知名高校的成人大专。待获得大专文凭后，他还将进一步深造，拿到本科文凭，然后凭借该文凭去找一份白领的工作。“不到万不得已，我可能不会让人知道我曾是一名技校生。”他说，和自己一样，不少同学都恨不得将自己在技校的求学经历从求职简历上抹掉。

    不愿意当工匠，只想当工程师或管理人员，这种现象在技校生中较为普遍。李纯忠透露，在五一技校，九成以上学生都在读大专或本科，梦想着把蓝领换成白领。越来越少的人愿意读技校，全市的技校生招生规模已由最高峰时期的20万人缩减至目前的10万人。

    中华职业网的一份调查显示，工业制造、商业服务、技术开发三个行业的职教毕业生，就业后平均流失率高达28.9%。

    不仅是学生不愿当工匠，而且现有工匠团队的技艺水平也在下降。巴江水火锅技术总监、渝菜大师潘恋举例说，川菜名菜蒜泥白肉的传统做法，是将猪二刀肉煮至九成熟，然后趁热一刀刀切成薄片，再晾凉淋上佐料。但目前大多数餐馆为提高效率，将肉煮熟后放进冰箱冻硬，再用刨肉机切片，导致猪肉纤维组织不舒展，吃起来死板无味。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让劳动光荣、创造伟大成为铿锵的时代强音”。今年全国两会上，李克强总理所作的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出“培育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这是“工匠精神”首次出现在政府工作报告中。“十三五”规划纲要也提出，“营造崇尚专业的社会氛围，大力弘扬新时期工匠精神”。

    市总工会党组书记、常务副主席黄明会认为，学生不愿意读技校当工匠，现有工匠用简易方法替代复杂的传统工艺，折射的都是精益求精、锲而不舍工匠精神的缺失。

    新华社评论员文章《工匠精神是中国制造要补的“精神之钙”》指出，中国制造业长期大而不强、产品档次整体不高、一些粗制滥造的国产商品市场的丧失，都与工匠精神缺乏有关。

    工匠精神的缺乏，让“中国制造”工艺水平和产品精细化程度下降，从而让企业丧失竞争力，甚至破产消亡。数据显示，中国中小企业的平均寿命仅有2.5年，集团企业的平均寿命仅有7—8年，与欧美企业平均寿命40年、日本企业平均寿命58年相比，形成鲜明对比。

    技工做到最高等级，只相当于中等工程师收入

    问题来了，我们为什么缺乏工匠精神？

    黄明会认为，首要原因是技工劳动收入的“性价比”不高，其次是技工的职业尊崇感不强、社会认可度不高。

    先来看“性价比”。市人社局职业技能处主任科员董涛介绍，目前技工的初始工资水平和大中专毕业生相当，但前者的工作环境更差，工作更枯燥，劳动强度也更大。

    在纳入国家职称管理体系的国有单位中，员工的收入水平与职称休戚相关。工程师和技工，前者主要工作是设计，画图纸，后者负责装配，将图纸变成产品，按理说，他们干的是同一件工作的不同环节，谁也离不开谁，没有高低之分。但事实上，他们的收入相差悬殊。

    据悉，技工和工程师在职称上属于两个序列的员工，前者通常毕业于职业学校，是工人，后者通常毕业于大中专学校，是干部，两者的收入档次和晋升空间截然不同。以国家事业单位人员基本工资标准为例，工程师所属的专业技术人员序列共有13个档次，最高等级的岗位工资为3810元，薪绩工资为5795元。而技术工人序列只有5个档次，最高等级的岗位工资为2870元，薪绩工资为1855元。最高等级的工程师和技工，竟然相差近5000元。

    换句话说，除了上述五一技校那名特别优秀的学生获得长安高薪这样的少数案例外，技工岗位的整体待遇水平要低于工程师，技工再努力，做到最高等级，最多也只能拿到工程师中等收入（6～7级）。

    民营企业的技工处境，情况更加不乐观。据悉，绝大部分民企没有参与国家职业技能评定，技工的收入等级，要么来自于企业自定的一套考评体系，要么来自于企业班组负责人的主观评价。这导致技工对自我技能水平的提升缺乏定量的认知，也缺乏技术荣誉感，如果他们跳槽，新公司对其技能水平的认定又要从头开始，让人觉得很划不来，导致技工很难终身持之以恒干一件技术工作，工匠精神也就无从谈起。

    市人社局所做的《重庆市人才队伍建设战略研究》抽样调查显示，67.5%的技工认为收入是影响其离职的主要原因， 62.2%的技工表示，当薪酬水平增加20%及以上时，他们愿意去从事一线服务工作。

    很多人知道故宫，却少有人知道“样式雷”

    对于技工职业的社会认可度不高，董涛感触颇深。他先后有两名亲戚的孩子，高中成绩都很差，董涛建议他们读技校学本领，先解决就业问题。不过，这两名孩子最终都自费去读了三本，虽然就业前景很不乐观，但孩子、家长至今还是认为，读技校当工人，会让人瞧不起。

    中国社会调查所的一份报告显示，65%的家长认为职业教育比普通高等教育低一个档次，77%的家长不愿意让孩子初中毕业后接受职业教育，66%的家长表示即使孩子没有被普通高校录取，也不愿意被调剂到高等职业学校就读。

    社会对技工的职业认可度低，导致包括技校在内的各类职业学校招生难，“技工荒”越来越严重。重庆交通职业学院院长黄永铭透露，他们每年发出录取通知书的学生中，近1/3的学生宁愿回学校补习再读一年，也不愿来读高职。市人社局《重庆市人才队伍建设战略研究》数据显示，在我市紧缺数量排在前20位的岗位中，有13个是技能类（技工）岗位；到2020年，我市各类技工需求总量为186.6万人，而目前全部中职、高职学生总数只有65万人。

    社会为何不“待见”技工？

    微信公号《财经内参》一篇名为《刚刚，它登上政府工作报告，惊呆了13亿人！》的文章，将重白领轻蓝领的认知偏颇，追溯到重“道”（理论）轻“器”（技艺）的传统文化层面。文章说，盖阿房宫的工匠，默默无闻，烧阿房宫的项羽，则口口相传；修岳阳楼的技师，无人知晓，写岳阳楼记的范仲淹，则名垂千古；大家都知道故宫，知道住在里面的皇帝，但有几个知道“样式雷”这个在中国建筑史上绽放过耀眼光芒的家族？中国五分之一世界遗产的建筑设计都出自这个姓雷的家族。

    不过，在发达国家，工程师、技师和政治家、诗人、思想家一样，都会受到尊崇。仪表修理厂徒工瓦特发明了蒸汽机，推动了第一次工业革命，受到广泛推崇，而乔布斯、乔纳森等人，也都被视为优秀工匠的代表。

    “计划经济年代，不以效益为最大目标，我们并不缺乏工匠精神，8级技工还是很高的荣誉。”市经信委科技处处长郭丽宇曾担任该委汽车处处长，她说，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从商品短缺时代向商品过剩时代转换，旧的秩序被打破，新的秩序尚未完全建立，表现在意识和社会风气上即是浮躁——不能认真、细致、严谨地去做好一件事。

    郭丽宇认为，目前，中国经济已经从速度规模型迈入质量效益型，诞生了数量庞大的中产阶级，他们对生活品质的高要求，会倒逼中国制造走向精细化，工匠精神也会应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