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珍档丨来自民国和冲绳的老照片:惜别近60年 他和外间宏在渝重逢
2009年，唐汝北（左）和外间宏在重庆
2008年，唐汝北和外间宏最小的三个妹妹，左起：小妹福子、大妹政子、二妹幸子在重庆。
1947年，民国行政院物资供应局为了完成一单国际大业务，招募了一批员工赴日，接收美军在南太平洋各岛屿的剩余物资。南太平洋诸岛是二战美日相搏最惨烈的战区，美军朝该地区空投的战略物资，比其倾泻的弹药还多。
当时重庆工业安装公司（现重庆工业设备安装集团有限公司）职员唐汝北老先生，应招成为一名记数员，从重庆到冲绳岛，把美国成千上万的十轮卡“数”回中国。在岛上，他和当地居民外间宏一家结下的战后情谊，绵延至今。我们用三期专栏打望这个山城和岛国的传奇故事。
黑市
1950年代，唐汝北在重庆兵工局497工厂当后勤办事员。那一段在冲绳的经历，他在一份汇报材料中，谈到冲绳工作中的黑市部分。
“伪行政院物资局冲绳岛储备处，是一个极端亲美的机关，也是个贪污腐化及没有一个人不想发洋财的机关。任务是接受美帝的物资，在岛上，共分两种库，一个叫陆军库（即第一分处），一个叫海军库（即第二分处）。我先是去海军库储务股工作，因我英文不行，才把我调到总务股管库房，一直到结束为止。”
最先，他是看到别人做黑市：“我到岛上两个礼拜就学会了开车。后来自领了一部车专供上下班、吃饭用。我才到岛上，因人地生疏，语言也不通，所以看到人家做黑市生意自己想做，但又不敢。”
半年后，还是被前辈拉下了水。“有个运工领班吴介梅，对我说，公家发了车子，就是叫你去做黑市生意，你为何一天老呆在家里。我想人家可以做，我为什么不可以做呢？不弄几个钱，将来回重庆路费都成问题。于是，我也去做黑市生意了。”
做黑市的方法，就是吃个美、中、日物价之间的差价：“头两次是与吴介梅一路做的，后来我自己找到门路了，就和潘吉甫（同事）做了。就是每天到外国人合作社（美军开的）去买香烟、啤酒、化妆品等，卖给日本人及上海来的船上的人。每天一个人可以赚二三块美金。我同潘一直做到后来为止，一个人分了100多块。因为要做黑市生意了，我们就跟岛上的中国宪兵也搞好了关系。”
遣返
1949年4月，解放军占领上海。“我们冲绳岛储备处回不到上海了，全部迁往台湾高雄，所以，我们在岛上的工作全部结束，全部员工遣送回国。当时，岛上最大的白海轮是1万吨的美国船，其他都是登陆艇，运力不够，所以，美军物资我们运了两年都还没运完，走的时候，除了把轮胎和引擎撤下来运走，车架不好运，就点起汽油全烧了，一点也不留给日本人。而当时中国，还造不起汽车，现在想起，太浪费了。”
两个月后，他们先撤到台湾高雄。“只呆了七八天，没发路费，自己买飞机票，办出境证明，回来时只能带15公斤东西，回重庆可以甩卖。从台中直飞汕头，到广州换机，坐中航147号飞机，再经桂林回重庆白市驿机场。”
1949年9月一回到重庆，他就失业了。“我走的时候老婆怀起老大，回来都两岁了。西南也相继解放，我没有工作，家里东西变卖一空，现在是四口之家：我岳母、老婆、女儿和我，多次断炊。后来，请求厂里保送我到工业部训练班和革大学习训练后，才进了兵工局497工厂当办事员。1952年从兵工厂出来，在广阳坝学习班学习，后来分到工业设备改造安装公司管食堂，1980年退休。”
重逢
在冲绳，他就是在做黑市生意时，才跑到日本村庄开始和日本人接触的，也结识了外间宏一家人。“他们晓得我要回国了，一家人送了我三次，先后把家里的三只鸡都杀了来送我。头次知道我这次要走，就杀了一只鸡欢送我，结果上面又叫我下次走；又隔几天，上面说，老唐，你这次走。他们又杀了一只鸡请我，结果我又没走成。最后，别人三只鸡吃完了，我再不走就不好意思了。”
岛国惜别，这一走，两人再见面，是在60年后的2008年了。1980年顶替唐汝北参加工作的幺女唐瑜说：“1978年中国改革开放后，外间宏就到重庆来找过我父亲，但当时没线索，他跟旅游团在解放碑转了一圈就回日本了。2008年，我们有个朋友在李家沱做劳务输出，他有个日本朋友叫大岗博文，有一天，大岗博文到他家做客，我晓得了，就托他回东京找我爸的老朋友外间宏。他回日本后就到警察局查，没查到，就按我爸提供的地址到冲绳去找，结果他碰到一个高中同班同学，一打听，那个同学的亲戚，正是外间宏。太巧了！外间宏马上就要带起三个妹妹来中国看我爸。”
唐瑜从小就听父亲多次说过外间宏的故事，就开始准备迎接日本客人。“2008年11月，外间宏兄妹要来了，我们为他们准备了脸谱、刺绣和中国结等礼物，当时还买得有点贵。我爸才激动哟，一大早就起床整理服装，最后约在海逸大酒店见面，他一直在大堂坐立不安。最后，我哥哥在门口喊‘到了，到了’，我爸一听，一路小跑出去，外间宏刚下车，一把抱住我爸，两人哭成一团，都把手伸进对方的白头发，意思是都老了，都老了。三个妹妹也上来，大家抱成一团，哭成一片。”
这一次，外间宏带着最小的三个妹妹福子、政子、幸子全家出动。2009年3月，他独自一人还来重庆看过唐汝北一次。“他一定要送我爸爸礼物，说你要什么，尽管说。我爸说，现在啥子也不差。外间宏晓得他喜欢照相，就送了他一部日本相机，还送了一块手表。当时我儿子大学刚毕业，他还提供担保，介绍我儿子去冲绳留学进修，读酒店管理。”
战后，外间宏从吴志名村，发展到冲绳首府那霸，成了一名成功的石油商人，开了连锁加油站；后来，他又发展到东京，成了一名房地产开发商，三个妹妹的情况也都很好。“他比我爸要小几岁，好像是属兔的，现在也是94岁的人了。我爸爸身体本来好得很，不幸2017年11月30日在肖家湾出车祸去世，96岁。外间宏还不晓得这个消息，因为后来我们两家人就没有联系了。”
上游新闻记者 马拉 摄影 唐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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