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夫子池的文艺记忆
母城记忆4
陈一专栏
(重庆土著,散文作家)
我喜欢把自己比喻成一只蝙蝠,在邹容路、中华路、群艺馆和越剧团的上空——在夫子池所有的空旷地带,精灵一般地飞翔。即便一个简单的起落,也要演绎得像川戏锣鼓中那一句拐弯抹角的花腔……在七十年代中期——夫子池的电杆上空,曾云集着蝙蝠。
关于夫子池的记忆,总带有些许的文艺范。这条街比大同路更短,但却有更多的故事。它的街角有一扇门,越剧团的门。红门,不大,对开,右边的门扇上又抠出小门。但它,对于所面临的街道,永远呈一个关闭的状态。很少见人从那个门里出入,即便有动静,也是“吱”地隙一小扉,人影一晃,稍纵即逝。
对于生活在夫子池的人来说,越剧团是一种幽深,是一种神秘,是闹哄哄的城市生活里裁剪出的一段僻静。我有时也溜进去,并不喜欢。个人认为,那地方气场甚异,角落众多,人味稀薄:大批的植物掩蔽了一座不显眼的庭院,众多的藤蔓覆盖了多半的房子。一株盘根错节的黄桷树篷生在院子的中央,只有偶尔莅临的稀罕人物,才会站到它的下面,先是沉默,然后用半天憋出一段咿咿呀呀的戏腔。
记得后来,有一阵子没听说有人到树下拉嗓。闻街坊言,那个人死了,他的相片就挂在墙外邱驼背的画室里。我没去看,想象邱驼背一定是蜷在一把发黄的旧藤椅上,用一根粗壮的炭精,在打了格儿的纸上勾他的轮廓。驼背的店在越剧团的墙外,旁边有一个公厕。要是有人内急,须匆忙从他身边撵过,而每次的擦身,都无法回避他的招牌——它让镇定的人慌张,让慌张的人镇定——它,是一个黑白的列宁。
群众艺术馆的花窗,是夫子池的一道街景——那些镂空的欧式花窗,不仅色彩丰富,还散发着珐琅一样的光泽。好多年后,我才满怀敬畏,诚惶诚恐地进入到那里。在里面,我幸运地看到了罗中立的《父亲》。看门人只收了几毛钱的门票,却让我在那个老头子的脸上枯转、逗留了一天。当我从众多的沟壑和褶皱里恍惚走出,我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发现自己开始懂得了一点做人的深刻。后来,我成了那里的常客。不止一次地出入于展厅,还有礼堂,在那里结识了评书、川戏,甚至还听过相声。城市里的各种文艺堆积在那里,路过的人都受到熏陶。第一次听徐勍说书,就中了套,人家把惊堂木一拍:要知后事,下回分解。结果下回下下回都陷了进去。还有一次,看魏明伦的“梨园传奇”。戏到高潮,一大群人从观众席中冲上了台,我一激动,差点就跟着上去。后来懂了,这就是老魏的戏中戏。少年懵懂,难逃算计。群众艺术馆的外面有一道高墙,是早年用于贴大字报的地方。后来,很多莫明其妙的人喜欢守在那里讨论,政治、文化,经济,什么破烂都有。我不喜欢,也不关心,只发现那里永远是一个人潮涌动的漩涡。
到90年代初期,政治被淡化,文化被荒漠,那里又成了股票掮客和证券贩子的中心。离开夫子池有一些机缘巧合。那一年,夫子池附近新开了一家西式的餐厅,叫沙利文。怀着好奇,我用筷子吃掉了一份西式的牛扒。品尝到了一种奇怪的滋味,我有了想法:离开那里,外面有更多精彩的滋味在等我。
再后来,吃遍世界,没找到夫子池的沙利文给我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