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剧名旦牟芷苓忆梨园往事:小时候在戏班子,我有个外号叫“戏贼”

07.05.2019  06:50

1950年代《梁山伯与祝英台》剧照,牟芷苓(左)饰祝英台。

87岁的牟芷苓女士,是原重庆市江北区川剧团国家二级演员,知名川剧艺人。1932年出生于四川省宜宾一个梨园世家,7岁学艺登台,在云贵川跑滩巡演,擅长闺门旦、青衣,常演《绛霄楼》《三祭江》《乔子口》《杨八姐盗刀》等传统剧目,后来还演过《杜鹃山》《孔雀胆》《枫叶红了的时候》《于无深处》等话剧。我们将用三期专栏,打望这位梨园女杰悲欣交集的戏剧人生。

1.学戏

站在牟芷苓家的阳台上,看得见重庆江北溉澜溪长江边塔子山上的文峰塔。青山白塔,非常漂亮,比她从小演过的《水漫金山》镇压白娘娘的雷峰塔要小,比《哪吒闹海》中哪吒他爹托塔李天王的七宝玲珑塔要大。牟芷苓说:“这个塔是清代光绪年间修的,跟南岸黄桷垭的文峰塔,下浩觉林寺的报恩塔,‘三塔不见面’。四女儿小时候,我带她爬上去过,她把眼镜搞丢了,没找到,心痛了一阵。

牟芷苓小时候最心痛的,是在宜宾老家,父亲——一个川剧艺人的去世。川剧共有昆、高、胡、弹、灯五种声腔,只有灯戏出于本土,其余四大声腔,均系早年分别沿川西岷江、川东长江、川北嘉陵江和川南沱江四条大河输入四川,所以川剧就按声腔的流行区域划为“四大流派”,也叫“四大河道”:以成都为中心的“川西坝”,擅胡琴;以重庆为中心的“下川东”,胡琴为主,众调纷呈;以资阳为中心的“资阳河”,高腔大本营;以南充为中心的“川北河”,多唱弹戏。

我的老家在宜宾街上,老名字叫大土地,后来宜宾专署搬来了,我们那条街就叫专署街。我是梨园世家,爸爸两兄弟都是唱戏的,爸爸叫牟耀光,是张德成(川剧须生名角)的徒弟,是唱须生的,唱红头子,就是唱关羽。他没读好多书,但是脑壳很聪明,后来他自己都可以写剧本,当导演。爸爸死得早,当时我才六岁。

爸爸两兄弟都是唱戏的,一直没有分家。“我伯伯叫牟子华,是唱女角的,也成了家,有伯娘,没得生育,就把我过房给伯伯。我爸爸死后,这么大一家人就靠我伯伯一个人唱戏维持生活,很老火。我伯伯觉得我聪明,还是块学戏的料。所以我还没满七岁,就跟伯伯出去学戏了。离家时,我妈妈很伤心,走时对我说:跟到伯伯要学出来。

当时日本人到处轰炸,唱戏的也老火,没得观众就收不到钱,吃饭都困难。“请我们去唱戏的东家,只供应吃饭,没得菜。伯伯有几个徒弟,我最小,大师兄、二师兄就把我带起出去要咸菜。我出去就要得到;他们出去,就不容易要到,因为我很小,也不晓得啥子叫羞。我那阵就演娃娃戏了。

2.打戏

学戏第一件事就是练功,早上起来,四点多钟就去吼嗓子。牟芷苓说:“吼嗓子就要放开吼,在街上要打扰周围的人,比我大的师姐带起我,就到有河的地方,河水流得哗哗哗地响,就到那些地方去吼,跟那个水比声音。表现得好的,回来就在城门洞,吃得到一碗稀饭。那阵只有两顿饭,没得早饭。回来还要搁腿、走台步、学枪把子。学踩跷是最艰苦的,那个跷一踩起,不是站在平地上,按我伯伯的要求,是要踮起脚尖站在板凳上,不敢动,一动就要摔。当时没有钟表,就站香,先站三分之一炷香,再站半炷香,后来就站一炷香。一炷香大约有半小时。

芷苓学戏还是快当,没学好久就可以唱《绛霄楼》了。“我第一个发蒙的戏就是唱《绛霄楼》,那阵学习又没得剧本,口传心授,全靠脑壳记,学了差不多有三个月,我就可以唱《绛霄楼》了。

老话说,角儿是打出来的,你遭打过没得?“哎呀,我遭打得哟,我伯伯对徒弟要宽些,对我就特别严。他说如果我对自己的侄女不严的话,我就没得办法管我那几个徒弟。平时唱戏唱错一句,就用竹片片打个手板,或者是打屁股,有一次唱《小放牛》,我演问路的村姑,跟放牛娃对唱,‘天上桫椤是什么人栽?地下的黄河是什么人开?天上桫椤是王母娘娘栽,地下的黄河是老龙王开’。结果我对错了,我晓得今天戳了拐,肯定要挨打。

这回就不是竹片片了,是拿马绾绳打的。伯伯武旦出身,这场打戏,打得比戏台子上还凶。“马绾绳就是舞台上那些上马下马耍的马鞭杆,打起痛得不得了,巴倒痛。那个马绾绳高头很多戏,一下抛出去,一下收转来,相当于戴在手上的缰绳,用富贵竹做的,不是竹子,竹子没有柔韧性。打得我没得办法,就跑到一个唱武生的屋头去,一下钻到床脚去躲。他唱武生,我伯伯唱武旦,他说话,我伯伯还是要听,就拦倒起说情。伯伯也打累了,就饶了我。爬出来,伯伯就教育我,说打你是要你学出来,要唱当家人;你如果学不出来,永远站边边吃受气饭。

3.偷戏

学戏难啊,芷苓在戏班子,为了学个戏,酸甜苦辣都尝尽。“有一个孃孃,名字我搞忘了,嗓子不好,唱不到正角色(女一号),尽唱些二、三旦子(女二、三号),但她肚皮头有货,会的戏很多。我有时间就给她跑点路呀,她喜欢我,说我来教你唱《三祭江》,我心想太好了,我就用心地学,没过好久我就把这个戏学到了。

三祭江》是著名的三国戏。刘备之妻孙尚香(孙权之妹)得知刘备死讯,前往江边哭祭刘、关、张三兄弟,分别运用高腔、胡琴和弹戏三种声腔。“当时教戏没得剧本,就一句一句地教,有些台词我也体会不到,但她教我唱,我就跟着唱就是了。把这个戏学会后,我就跟伯伯说,我学会了《三祭江》。他说你在哪里学的?我就说是那个孃孃教我的。他说你唱给我听呢,我就唱给他听。我伯伯听到很高兴,就马上给我置行头,三祭江要穿白噻。

学不到的戏,她就偷。“有些老师唱得好,他唱的时候,我就在马门边,反正是他看不到我的地方,躲起,他唱我就听,就记在心头。后来他们晓得了,就给我取了个外号叫‘戏贼’,我就恁个偷着学了好多戏哟。

还有些师傅,不用偷,主动教她。“我伯伯有个拜把兄弟,我也喊他伯伯,叫陈幺幺,是唱旦角的,胡琴、弹戏都唱得好。他喜欢我,他说幺儿,我两个打个赌。我说伯伯打啥子赌嘛?他说我教你唱《乔子口》。我一听,哎呀,《乔子口》是弹戏,而且是非常非常难学的唱功戏,是狠抓观众的。我说要得嘛,但是我输了,我没得赔你的哟!他说没得啥子,你赢了就吃一碗炸酱面。我说要得嘛。

乔子口》是著名的包公戏《血手印》的一折,烩言情与侦破为一锅。“我就硬是用心地要吃定他这碗炸酱面。陈幺幺一晚上教我的《乔子口》,第二天我就使劲地背。我两个打的赌,第二天晚上我就要背给他听。背完了,他说你娃娃有点聪明呢,这碗炸酱面你吃得成了。我硬是吃了他一碗炸酱面。实际上,一晚上要学一个《乔子口》,那也是不可能的,是因为他平时唱的时候,我就在偷,我先就偷到一些。这个戏是在鱼洞溪学的,我刚满十岁。

文/上游新闻记者 马拉 图/牟芷苓

【免责声明】上游新闻客户端未标有“来源:上游新闻-重庆晨报”或“上游新闻LOGO、水印的文字、图片、音频视频等稿件均为转载稿。如转载稿涉及版权等问题,请与上游新闻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