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江号子传承人:一声“嘿咗!”吼了32年,从不被理解到唱上国际舞台
记者手记: 今年全国两会上,政府工作报告提出,加强文物保护利用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老曹说,把川江号子发扬光大是他的使命,他要创作出更多有灵魂的好作品,让川江号子在舞台上绽放新光芒。
华龙网消息,“嘿咗!嘿咗!”……随着一声声沧桑的号子声响起,55岁的曹光裕身体不自觉地前倾,做出拉纤的姿势。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川江号子的代表性传承人,这一声川江号子,他已唱了32年。从觉得有点“土”到将川江号子唱到国际舞台,曹光裕不断为“长江上的沧桑呐喊——川江号子”寻觅新舞台。
“求”学
长江边,朝天门码头,一片繁忙。
随着雄浑的乐声奏响,十余名赤膊的“船工”在舞台上摆开阵型,他们在为起航做准备。
“天色蒙蒙亮,江面雾茫茫……一声号子喊起来,扬帆要起航。嘿咗、嘿咗,起航,起航……”舞台最前面,身着蓝色马褂、白色短裤,扎着红腰带的曹光裕,握拳振臂,发出沧桑吟唱,跟着他的节拍,身后的船工也齐声唱了起来。
或摇橹、或扳桡……伴随力量的喊声,一幅穿越千年的川江号子画面徐徐展开。
这是曹光裕策划、编剧、演出的场景剧《川江号子》。去年9月,该场景剧在重庆两江游船上首演,赢得满堂彩。
时间到回上世纪80年代,当时还是船工的曹光裕,无法想象下力时唱的号子也会登上“大雅之堂”。
曾经,川江行船,滩浅水急,船工们为统一动作和节奏,由号工领唱,众船工们帮腔、合唱,川江号子逐渐兴起。“号子就如号令,一声响起,船工们一起使劲儿,也给自己壮胆鼓气。”曹光裕说。
到了上世纪80年代,尽管江上的行船已装上动力装置,但岸边的趸船却还没有,遇到涨水退水时,全靠船工们人力将趸船移动,此时号子声不断。当时在朝天门码头趸船上做船工的曹光裕深感其中艰辛:“尽管拉船时戴着手套,穿着很厚的衣服,还是难免被纤绳磨破。”
那时,对于川江号子,曹光裕的印象是:“号子一响,意味着又要干体力活儿了”。以至于陈邦贵最初找到他,想收他为徒时,他竟一口拒绝。
陈邦贵是巴渝民间艺术大师、川江号子传承人。1987年,72岁的陈邦贵受邀赴法国演出,气势磅礴的川江号子征服了观众。这让陈邦贵和其所在的轮渡公司看到了川江号子传承的希望。轮渡公司开会决定,为陈邦贵找传承人。此时,在单位歌唱比赛中表现突出的曹光裕进入大家视野。
“那时觉得川江号子有点‘土’。”曹光裕坦言,师父几次来找他,一次差点以跳河作威胁,他才勉强答应拜师。那年,曹光裕23岁。
徘徊
“拉起纤藤,哟!吙!嘿!闯风雨哟,嗨嗨!哪怕路险,哟!吙!嘿! 浪也陡哦,嗨嗨!一声号子,哟!吙!嘿……”铿锵的音调、紧促的节奏,让人心跳加速。舞台上,惊涛拍岸背景映衬下,曹光裕挥动手臂,与船工们喊着拼命号子闯滩。一幅逆水行舟的画面里,是汗水与热血的交融。
曹光裕陷入了学习川江号子的矛盾与纠结中。
随着航道建设、大桥飞架,江边上的号子声已由当年的此起彼伏,渐渐变得稀疏,难觅踪迹,只剩下“嘿!咗!喔!吙!嗨!”这些号子中最常唱起的音还回荡在耳边。
和师父还坚持唱着号子的曹光裕陷入迷茫:这门艺术还要坚持下去吗?
2000年,轮渡公司转体改制,曹光裕下岗。生活的压力、师父催促练习的紧迫,曹光裕感觉这些就像江水一浪高过一浪地向他袭来。为了生计,他在舞厅当起驻唱歌手,将川江号子改成摇滚唱法,试图迎合听众。
“师父知道后,气得把我喊到江边教育,虽然那一次我们闹得不欢而散,但师父仍坚持教我。”曹光裕说,一次,师父流着泪对他说,之前教过两名徒弟,因为各种原因,他们都放弃了。唱了千年的川江号子可能就要这样慢慢消失了。这时,曹光裕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的重任。
他辞去舞厅工作,卖过挂历、做过汽车销售,搞过企业策划。渐渐地,曹光裕发现,在那段为了生计疲于奔命的日子里,川江号子已融入他生活,声声号子中蕴含的拼搏奋斗,帮他跨过内心和生活的一道道坎。
“老的唱段,或许会过时,但川江号子里所蕴含的不折不挠的精神,是永远的。我们要把它传承下去。”他带着录音机,坐着汽车,跑到乌江、龚滩等地寻找老船工,听那些不同的号子,收集了大量的素材。
创新
“太阳出来照山坡,喊起那号子把酒喝,齐心协力往前走,船到码头把酒喝,撑起……”舞台上,闯过险滩,曹光裕和船工们喊起欢快的号子。
2005年,亚太城市市长峰会在重庆召开,曹光裕受邀在人民大礼堂献唱。第一次登上大舞台,喊出那一声川江号子,全场观众还一起唱起了川江号子的经典伴唱:嗨!嗨!曹光裕激动得哭了。
2006年,川江号子成为重庆市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越来越多人开始关注川江号子。
告别码头,川江号子开始频繁登上舞台。上海世博会演出、第八届勃拉姆斯国际合唱比赛获金奖……都有曹光裕的身影。
但是,曹光裕明白:“川江号子既要原汁原味,也要不断创新。”
作为非遗传承人,他在探索。儿子曹羽是四川音乐学院毕业的研究生,曹光裕把在外打拼的儿子劝回家,希望借力儿子的专业能力,为川江号子创新“找路子”。
“小时候,听父亲在家里反复唱着几句‘嘿咗!’,总感觉好笑。”曹羽说,后来,在父亲感染下,自己才慢慢对声声号子中的内涵有了理解。
曹光裕和儿子商量,将川江号子进行交响化,形成一种叠加的震撼。父子俩还一起打造了场景剧《川江号子》,唱着川江号子,讲述川江号子的故事。
4个月时间,《川江号子》晚上在两江游船上表演,共计演出300场,受到观众热捧。
“你们唱得太有诚意了。”观众的一句评价,让曹光裕觉得这是对他最好的肯定。
现在,曹光裕还计划在演出中加入评书,增加解说,让更多人看懂号子故事。同时把演出时间调整到白天,让更多人感受川江号子的魅力。
传承
“川江号子,吼翻天,势如龙腾虎跃,而今,号声何处寻,唯有大江传歌,生生不息……”舞台上,号子声渐变舒缓悠扬。
尽管川江号子已喊出川江,唱响世界,但如何将川江号子传承下去,仍是曹光裕不断思考的问题。
曹光裕把时间排得满满的,刚刚过去的春节,他带着20人的艺术团队,自驾去云南演了两场川江号子,并做了两场快闪。这周,他们还要为大田湾小学的学生送去表演。曹光裕希望,通过这些演出,让更多人了解到这一门民间艺术。
但他也有忧心:“现在他们参与演出的大多是曾经的船工,平均年龄在55岁以上。在年轻一代,川江号子还需传承。”
舞台之外,曹光裕流连于讲台。他办起了川江号子传习所,免费教授川江号子。在这里,传习所也是川江号子对外的一扇窗口。
2012年起,曹光裕还走进渝中区人民路小学,开设“川江号子传承班”,教授学生,坚持至今。如今,曹光裕还从多年教学实践中提炼,与学校一起,把川江号子与音乐理论知识相融合,编辑了川江号子教学书籍。“希望通过教材,让更多人更系统地了解、传承川江号子。”曹光裕说。
谈及川江号子传承的难点,曹光裕说,号子对嗓音的条件要求很高,不能用假音、混音。很多专业歌手虽唱得上去高音,但声音过于华丽,很难回归原生态,缺乏发自内心的情感共鸣。他也一直在寻找合适的川江号子“好声音”。他深信,创新让川江号子焕发新光彩,传承值得期待。
华龙网记者 刘艳 摄影 石涛 受访者供图
原标题:“嘿咗!” 那一声川江号子 他吼了3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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