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作家张恨水之女回渝重温父亲往事: 七十多年前,父亲回家的路太不容易了!
昨日,著名作家张恨水的女儿张明明在渝中区故地走访。
张明明站在储奇门长江边举起手机拍照前,特意跟重庆晨报记者确定了一下江对岸海棠溪的位置。这一刻,她完全不像一位78岁高龄的老人,更像那个守在屋檐下等爸爸回家、喜欢围着爸爸要零食吃的小女孩。
70多年前,父亲就是扛着得来不易的平价米走过了那些高高低低的梯坎,一路穿行到这里坐上过江轮渡到达长江对岸的海棠溪,再换乘长途车回到远在南温泉桃子沟的家……
张明明的父亲是张恨水。早在张明明出生之前,他的名字就已随着《金粉世家》、《啼笑因缘》的文字享誉全国。
73年前,还不到5岁的张明明每次守在南温泉桃子沟那栋茅屋屋檐下眼巴巴望着爸爸回来时,总是在想已经走到对面坡上扛着米袋子的父亲背后是怎样一条路。直到前天,她终于回到这里,亲自走访、探寻了一番。
重庆行初衷
“我想看看父亲当年的辛苦”
张恨水和重庆的渊源最早可以追溯到1937年底。在抗日烽烟下,他受邀前来重庆成为《新民报》的主笔和分管副刊的主编。最初,他和夫人租住在新金山饭店。后来因为日军持续不断的轰炸,他们一家被迫搬到了南温泉的桃子沟。1940年,女儿张明明就出生在这里。
1945年抗战胜利后,张明明和妹妹先跟着妈妈回了父亲的老家安徽,在那里住了10个月,之后就去了北京。“后来我们在北京读书,再后来出国,就一直没有机会回来重庆。”
所以,想回自己的出生地看看,也就成了张明明此次重庆之行的初衷。“同时,抗战时期有志气、有骨气的文化人,我父亲算是一个代表。重庆也是他生活、工作过的地方,所以我决定再去好好看一下。”
回到出生地
屋前有小桥的茅草顶平房
本次回重庆,张明明没有家人陪同,随行人员也只有一位:来自安徽池州学院通俗文学与张恨水研究中心的谢家顺教授。前天,张明明先回到了自己的出生地,她口中的桃子沟实际上位于南泉建文峰和仙女峰之间,是一条狭长山沟,坡陡路窄。被张恨水后来戏称为“待漏斋”的住所其实是一字排开的一座平房。“我记得一共是10间屋,我们家住了其中三间,剩下部分是两位教授的家。”张明明说,房子的屋顶盖着茅草,四壁则是用竹片糊泥而成。
“屋门前有一条走廊。我记得爸爸经常在走廊上踱步。”张明明印象中,离得不远就是一条平时干涸的小溪沟。说到这里时,她用手比划了一下,大约五六米宽。“上面架着一座小木桥。父亲想稿子时就在上面来回走。”她说,过了那座小桥再上几步梯坎就是一条通往外面的小路。
前天,再回到桃子沟时,场景完全变了模样。不过,张明明还是根据自己的记忆,结合现在能找到的报道和大家研究之后的数据、照片等确认了自己的出生地。
父亲的回家路
70多年后终于看清这条不容易的路
在跟记者仔细回忆起父亲之前,张明明先讲述了这样一个自己记了70多年的场景,“知道我父亲要回来的那天,我就会在门口那个屋檐下等着,看着对面山头上出现一个人,穿着长衫,肩膀上扛着东西。我就知道是父亲来了,然后我就跑上石头台阶在路上等他。那时我不知道父亲走到南温泉山头上时,他背后的那条路是什么样的。从《新民报》报社到桃子沟这段距离,我父亲来回走了无数次,相当辛苦。我也想体会一下他的这种辛苦。”
前天,张明明先去找到了海棠溪的渡口。昨天一大早,在本土资深文保志愿者李炼的带领下,张明明先去了通远门城墙。
对照着1945年美国《生活》杂志记者拍摄的一张重庆市井照片,大家首先推断出了张恨水当年工作的《新民报》报社在位于紧贴着通远门城墙根的位置。
随后,张明明乘车穿过通远门城墙,经和平路、较场口、凯旋路下到储奇门码头。当听说父亲当年扛着报社分发的福利平价米就是走过这条路到江边坐轮渡时,她特意问起了这一路步行走下来需要多少时间。
“因为重庆是山城,所以这一线下来一般没有黄包车可以坐。”听到记者这么说时,张明明还专门用自己童年印象中的重庆话问了一句“滑竿也没有吗?”当她真的站到江边,隔江远眺海棠溪码头时,不由感叹,“父亲过江之后还要再坐车,时间不凑巧错过了班车,就只能走路回家。这一路真的不容易!”
待漏斋风雨
这一幕的温情让她至今铭记
张明明出生的茅屋最初被张恨水称作“北望斋”,他希望借此表达早日驱逐日寇,收复国土、凯旋北上的愿望。不过,后来因为茅草屋顶时常漏雨,就被张恨水戏称为“待漏斋”。
虽然屋里漏水,窗户也是残破的,但一个雨天发生的一幕却让张明明记到了今天。
“那天写稿子时,雨点滴在了父亲的稿子上,他要想办法避开。”在张明明的印象中,此时刚好哥哥拿着伞走进来,他就把伞接过来一只手撑伞,另一只手写稿子。“邻居看到了说,张先生你这样不行啊。你写文章需要有灵感,这只手应该是拿香烟的。”
很快,邻居从自己家找来了一个从竹床上拆下来的竹筒,让张恨水绑桌腿上了,再把雨伞放进去。“这样爸爸的手就解放了。我们几个孩子都觉得很好奇好玩,就围在爸爸身边,外面是风风雨雨……这一幕的这种温情我终生记得,这就是一个慈爱孝心的种子,让你不会忘记父母对你的恩情。”
躲避大轰炸
“瘦小的妈妈把我护在身下”
重庆的抗战岁月里,躲轰炸是一个无法避开的话题,张恨水一家自然也经历过。在张明明的记忆里,躲防空洞总是爸爸抱着自己去。“把我们几个孩子和妈妈送到山洞里之后,他就会另找一个更安静的山洞里,一个人躲着看书。”
躲的回数多了,自然有了经验。“如果有月亮,我们就要去躲防空洞,而云层很厚看不到月亮,没有飞机来就是很舒服、安静的晚上,只能听见山里的虫子叫。”
但次数多了也会有意外。“有一次,我们躲的山洞有两个出口。一颗炸弹在其中一个出口爆炸了,烟尘就扑了进来。大家就往另一个出口跑。妈妈长得瘦瘦小小的,就被冲倒了,她一下扑在我身上把我护住。很多人从妈妈的背上踩了过去,后来看到她背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苦中作乐的时光
父亲拉二胡,母亲跟着唱戏
张恨水一家在重庆的8年,虽然物质上只能用清苦来形容,但在张明明的印象中,父母总能找到各种乐趣来装点生活。
“我父亲很爱京戏,自己也会拉二胡。经常他拉琴,母亲在房间里也会跟着哼哼。父亲就开玩笑说:我没请你啊,你怎么来唱了?妈妈就说,这山村的生活实在太无趣了,你的胡琴虽然拉得不好,但聊胜于无。我就唱两句。”
妈妈有时也会逗趣地说,父亲的二胡其实拉得不好。“他耳朵听音有问题,所以拉出来是‘左的’,唱的话要站到爸爸的左边去唱。”
这个家庭的温馨还不止于此。因为报社工作所需,张恨水常常很晚回家。在张明明的印象中,妈妈总会为爸爸留一盏煤油灯,自己坐在下面缝缝补补看看书等爸爸。“三更半夜走那么远的路,回到南温泉爬上山,小屋子里有一盏灯是亮的,妻子在等你。这个场面后来在爸爸的很多诗里都出现过。”在张明明看来,父亲的《巴山夜雨》就是当年自己家最好的写照。
张明明简介
张恨水长女,1940年出生于重庆南温泉桃子沟,现居美国华盛顿。
1964年毕业于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室内设计系。1976年移居香港。1979年移民美国,曾就读于美国华盛顿室内设计学院,著有《回忆我的父亲张恨水》、论文:《油画<待漏斋之夜>创作情愫——兼怀父亲张恨水》等。
对话
我看到的总是父亲的后背
上游新闻·重庆晨报:你印象中父亲那些年的作息是怎样的?
张明明:我总是看见他的后背。不是在写稿就是在看书。他刚到重庆时去报社比较多,后来在家写作偏多。
八年中,他写了800万字的抗战文学,还不算他给读者的回信,平均下来每天要写3000字。
上游新闻·重庆晨报:父亲对你们的教育是怎样的?
张明明: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不贪污、不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贪小便宜,勤勤恳恳做事。
上游新闻·重庆晨报:这次回了自己出生生活过的地方,对这里有什么愿景?
张明明:我希望南泉桃子沟能建成一个抗战文学的基地。我们忽略了这么多年抗战文学的发掘和宣扬,这是很遗憾的。那八年重庆支援了全国的抗战,滋养那么多作家,应该得到一定的肯定。我觉得可以做一些当年他们住过的茅草屋的模型,让大家看看我们的作家文艺家就是这样生活、创作的,还应该让大家知道重庆在抗战时候起的作用是了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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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恨水笔下的重庆
张恨水笔下有《金粉世家》,他生活了八年的重庆自然也出现在他的笔下。在2007年四川文艺出版社2007年出版的《张恨水写重庆》一书中,《不堪风雨吊楼》、《出门无处不爬坡》、《望龙门缆车》以及系列散文《山窗小品》都是专门写的他对重庆山水的感知。
1938年1月10日,张恨水从水路到达重庆,第一站就是两江汇合处的朝天门,他就曾在《重庆旅感录》有过记述。
而让张明明记到现在的“炒米糖开水”则出现在他的《夜半呼声炒米糖》中。《不堪风雨吊楼》写的就是如今洪崖洞最原始的吊脚楼风光。
《苔前偶忆》、《月下谈秋》、《路旁卖茶人》等都是写的他们一家在南泉桃子沟的的山居生活。
1945年底离开重庆时,张恨水又写了一篇《告别重庆》发表在12月3日的《新民报》上。
上游新闻·重庆晨报记者 裘晋奕 摄影 胡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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