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毒社工的日常:吸毒者没有朋友,这份工作很少人愿意做
“你不能写他们的真实名字”,发哥悄悄告诉我:“这是规矩。”
“他们”指的是社区戒毒人员。作为江北石马河街道禁毒康复中心的一名戒毒社工,发哥和他们打交道,三年多。
发哥叫叶泽发,32岁,周围的人都喜欢这么喊他。当他笑起来,眼角的皱纹还真有点像《英雄本色》中的发哥。
发哥是个挺随和的人,一说一笑。他讲一件事,绘声绘色,常常变化腔调,模仿说话人的声音,听起来很真实。我事后才知,这是他做社工锻炼出来的。
发哥说,做戒毒社工要讲规矩,讲工作方法。
“比如说,他们老想讲过去。我呢,总要他们讲未来。”
戒毒社工叶泽发
1
“为什么?”
“他们过去也有正常的生活,也有辉煌呀。他们的人生好像就停在那个时间段,总是不想走出来面对自己的现在,对未来绝望、恐惧。”发哥说。
“你会一直倾听?”
“不。那我一天不做其他事了。我们也要鼓励他们眼光向前。我一般给他们10分钟的回忆时间。”
“当时间到了……你会?”我很好奇。
“坚决打断他们,请他们讲接下来的打算,未来更长时间的打算。”发哥又是朗朗笑声。
“那他们给你诉苦……”
“大多数是诉苦,觉得这辈子就这个样子了。少数几个人还乐观。”发哥说,有位姓赵的,自己开了家物流公司,经常讲“发哥,我随便吃,吃不垮,每个月流水30多万元,哪里吃得垮哟。”他按时来做尿检,非常配合,每次自己就来了,主动检测。
“这个人有钱。但像这种太少了。”
发哥认为,有钱还去吸毒,太划不来了。
禁毒康复中心大门上写着关爱之家。社工正把一位老妈妈送出来
6月19日下午,重庆直辖21周年的第二天。我们到康复中心的时候,发哥正在接待一位老妈妈。
康复中心宽敞、整洁、温馨,有图书室、心理疏导室、尿检室,墙上张贴大量戒毒知识和戒毒口号。实际上,这是重庆在全国有些名气的一个地方。据江北区公安分局禁毒支队副支队长陈晓东介绍,早在2013年,这里便被评为首批“全国社区戒毒社区康复工作示范点”,全国各地来这里参观学习的人很多。
倾听,不时插话安慰老妈妈,发哥的声音不高不低。临走时,她突然伤心哭起来,抓住他的手,连声感谢。
他把她送出门。只见,她边走边回头看他。
发哥说,老妈妈69岁,她那40多岁的儿子本该来做尿检,但脚已肿得下不了床,“我们上周去走访过,现在病情更严重。老妈妈希望我们多鼓励鼓励儿子,让他坚强活下来。”
戒毒社工的主要工作是帮助社区吸毒人员戒除毒瘾、解决他们的生活困难,“他们生活有了保障,才有可能戒毒。”
康复中心的心理疏导室
为解决毛某的生活问题,发哥跑了好几个月。43岁的毛某,社区戒毒三年,非婚生子,连孩子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
“去年1月30日,自己在家里生的。这种在家里生的,上户口特别麻烦,没有医院出生证明。这把我们整惨了。派出所、卫生、医院等部门,一个接一个跑。派出所要求找一个孩子出生时的见证人。找谁?没有人看见。”发哥说。
最后反复问毛某年迈的父亲,他含含糊糊说:我具体也记不太清楚了,好像在我捡垃圾回来,她就生了。好歹也算个见证人。
差不多两个月,孩子的户口终于下来了。
”这孩子一天老是哭,没得吃的,饿哭了的。毛某就买点白糖,给孩子喂糖水。娃儿半岁没得,就开始喂饭了。”
毛某和父母住在非常简陋的房子里。屋里堆放着父亲捡来的各种瓶子、拖鞋、纸箱、废纸,一到夏天恶臭难闻。
发哥说,这一切都是毛某吸毒造成的。她把父母的一点点积蓄全部骗来吃了药,连家里的冰箱洗衣机都被她卖了,买海洛因。
发哥快要当爸爸了,说起毛某的孩子,他非常难过。他找到大石坝街道相关部门,为毛某申请了低保,解决她的基本生活。
发哥认为,自己干了件大好事。发哥大学念的是西南政法,后创过业,干过销售,为何留恋戒毒社工的工作?“我觉得我在做好事。”
社工入户走访吸毒人员
2
发哥的妻子是河南人,两人感情要好。“她常常提醒我注意点,多个防备。她是担心我天天在他们身边转,不小心也染上了。所以,她每天都要看我的手机。”
“你老婆支持你吗?”
“很支持。说我脾气变好了,也善于沟通,套路特别多,交流有趣。”
走访,有一些规矩。有时去了,碰巧孩子也在家,发哥就冒充查水表的、抄煤气的;有时正聊着,邻居来了,即使他们不使眼神,发哥也会主动变换身份,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吸毒这个事。
发哥走访的吸毒人员,年龄最大的62岁,最小的21岁,“他们都很会编故事,讲得让人云里雾里的。不必揭穿,笑笑就是了。”发哥说,我们绝对不能说大话,不能骗他,否则他们不再相信我们。
有一次,发哥开导一个年轻的吸毒人员,“哪晓得他自己只顾玩手机,看视频。我也下一个,和他一起看,这时他才听。”
交流的话题不复杂,吸毒人员有父母或孩子的,就多聊他们的父母或孩子,打亲情牌。发哥的“大招”在于抛给他们一系列“怎么办”:今后怎么办?出去耍怎么办?生病了怎么办?有人还叫你吸怎么办?没钱用怎么办?一个接一个的怎么办。
走访也辛苦,因为收入不高,为节约车费,都是步行。有时约好了时间,结果家里没人。发哥说,有一次他在门外等了四个小时。打电话老是说马上回来了,就是不见人。
为什么他们会吸毒?发哥认为,主要缺乏关爱,比如在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另外就是爱出去疯的人。
裾统计,石马河街道在册社区戒毒(康复)人员90人。发哥都熟悉。他说,很少是过得幸福的,大部分非常可怜。他发自内心告诉大家一句话:真的不要接触毒品。
戒毒社工陈琳琳
3
陈琳琳和发哥一样,也是这里的戒毒社工。她36岁,孩子10岁。她过去在社区做就业服务工作,一年前开始这份新工作。最开始,她还害怕。
陈琳琳倒很冷静,说话不紧不慢。她说,干这份工作,有一种使命感,“他们是特殊人群,如果能让他们戒除毒瘾的话,我觉得很有成就。”
这一年,陈琳琳觉得自己最大的改变在于认识——过去以为吸毒的都是坏人,不敢也不愿接触,“其实他们好多并不是自己想去吸毒,而是被人带偏了。”
“老听他们说:哎,这辈子就这个样子了。让人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们是弱势群体,是被遗弃了的人。”
问他们和兄弟姐妹的关系怎样?哎呀,没得接触;和朋友呢?哎呀,没得朋友,“他们觉得自己孤零零活在这个世上。”
“那你怎么开导他们?”
“像朋友一样摆龙门阵。”
社工在包某家入户走访
包某,40多岁,和老公一起吸毒。去年,她老公在外强制戒毒,她病了,腿肿得走不动,成天躺在床上。“我们只好上门给她打尿检。她绝望悲观到底,常常哀叹自己就要死了,等不到老公回家了。陈琳琳开导她,不断给她希望,希望她活下去。“现在,她渐渐正常了,她老公也回来了。”
陈琳琳说,每天看到这些灰暗,才深切感到正常生活多么美好。
“有人说,住次医院才晓得健康的可贵。我想,一个人若走进他们的生活,他永远都不会吸毒。”
戒毒社工黄玲涵
4
黄玲涵,21岁,青年职业技术学校学生,下个月毕业,已在这里实习近一年。她说,喜欢上了这份工作,毕业后继续来这里当社工。
上个月,黄玲涵染了发,说是追求潮流。她开朗、没有拘束、胆子有点大,话说个不停。
她说,刚开初不敢走访,怕进他们(吸毒人员)的屋,进去后,是震惊,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现实,家居破旧,环境不好,“我一直以为吸毒的都是有钱人。哪知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黄玲涵说,朋友和同学得知她和吸毒人员打交道,都非常诧异,“你敢做这个啊,好恐怖!”
很多的误解,源于人们总是按照自己的想象来理解事物。黄玲涵觉得很多人并不真正了解吸毒人员和戒毒,一旦消除误解,或许有更多的人来关心吸毒人员。
吸毒是可怕的,但是吸毒人员并不可怕,“他们和我们一样。”黄玲涵说,最初,她也诧异过——他们真的吸毒的啊?!不可思议。
“你觉得这是一份什么样的工作?”
“平常的工作,很平常,但又是太多人没接触过的工作,他们觉得很可怕,很神秘,还有些了不起。”
其实也是很多人不愿意做的工作。“男生都不愿意来,有几个男生,干一天就走了。”黄玲涵说。
女孩子走访,时有尴尬。天气热了,推开门,一个大男人,只穿件内裤。黄玲涵赶忙转身,请他先穿好衣服。
黄玲涵说,这一年有收获,感受到人间冷暖的珍贵。她提到24岁的廖某,父母离异,她第一次和朋友一起耍吸的,朋友们劝她:没得啥子,吸吧,从此染上毒瘾。每次尿检,都是她妈妈陪她来。她住江津,尿检完,妈妈再陪她回江津,“正因为有妈妈的陪伴,廖某一天比一天好。”
黄玲涵认为自己这一年也成熟了好多,“伤心的见多了,人就长得大些,没有了那些怪怪奇奇的想法。”
社工对违反协议人员开具告诫书
上游新闻·重庆晚报慢新闻 记者 刘涛 杨帆
【免责声明】上游新闻客户端未标有“来源:上游新闻-重庆晨报”或“上游新闻LOGO、水印的文字、图片、音频视频等稿件均为转载稿。如转载稿涉及版权等问题,请与上游新闻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