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深处,一个人,35年……
守林人谢红兵带着长长的护林刀上山
秋天的清晨,森林里的潮气很重。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西山林场时,谢红兵已经起床了,迅速把自己整理完毕后,他从寝室桌子上拿了一罐八宝粥、面包和矿泉水,装进双肩包里,掂了一下,不算重。今年,已经是谢红兵在西山林场守林的第35个年头。
西山林场位于大足区东南边陲,东面是铜梁,南边与永川接壤,地跨大足6个镇街。自上世纪50年代建立以来,这里从荒山变为森林,森林覆盖率在94%以上。这里保护着300余株国家一级保护的濒危植物——梭罗树,还是大叶香樟和马林光两个国家级林木良种基地。
进入林区,沿途都是各种森林防火的标语,甚至路边的围墙、农家的土墙随处可见。绕过了蜿蜒曲折的山路,又沿着泥泞小路走了几分钟,才在一处隐秘的农家房屋背后找到森林管护站。
换上胶鞋,拿着护林刀,背上双肩包,走出森林监护站,抬头看了看天。“嗯,今天天气不错。”一套动作简单连贯。每天上山巡查,这是他几十年来雷打不动的事情。
在高大茂密的树丛中,一栋三层高,贴着黄色瓷砖的楼房掩映其中。这是大足区西山林场白云寺森林管护站。在这里,我们见到了谢红兵,他已经换好装备,准备上山巡查了。
寂静的日子有树相伴
谢红兵撕下几片长了虫的树皮,仔细观察。
谢红兵每早8点不到就要出门,拿着护林刀跟同事们分头上山。所谓同事,其实工作时间并见不到面,5人负责整片山林,大家分区划片,单兵作战。下午6点才从森林里返回管护站。白天走在林中,寂静到除了能听见鸟叫,就是自己脚步踏着枯树残枝的声音,甚至是呼吸喘气的声音。
手机在林中几乎是没有信号的,所以也就充当手表用。中午饭点,谢红兵喜欢找棵大树坐下,依着树干休息,喝水吃干粮。解决完午饭,树下小憩。因为不能生火,林里又太潮,他会找来一些干的树叶在自己身上盖上一层,只露出个脸,勉强取暖。
这次,我们跟在谢红兵身后,出发了。山里的潮气重,路面又滑又湿,坡度有些大,我们走几步就要停下来休息,谢红兵拿着护林的刀具走在前面,不时停下来等我们。“路滑,一般我们出来都是穿胶鞋,皮鞋硬得很,走起山路不方便。”
走了没多久,谢红兵跳进路边草堆中,开始除去松树旁边长了近一米的杂草,看了几眼松树,用手摸了几下,撕下几片树皮,拿在手中,仔细看看。“这个一看就是长了线虫。”说完,把树皮放进包里,带回去送检。“这颗树看着它长大的,至今三十多年了。”他拍了拍树干。
种树、搜集种子、育苗、护林是他目前主要的工作。日常最基本的,还要除草、观察树木病虫害。“每年的4月和9、10月是除草比较集中的时候,”他说。路上,他边走边介绍周围的树木。“这是小叶香樟,这是马尾松.......”林场中的树,他几乎都能叫出名字。
一路上,谢红兵的话几乎没听过,而且语速很快。他笑着说,平日里工作,就是自己一个人,森林很寂静,尤其到了夜晚更是如此。巡山时,面对的除了植被动物,没有人可以说话。
每天十公里 30多年走了十万多公里
巡山是他的30多年的日常工作
手中的护林刀,是谢红兵上山必不可少的工具。它大约一米二长,末端是一把弯着的镰刀。“这个是护林刀,在路上我们可以用它防蛇,防止意外,”谢红兵边走边介绍。言谈之间,我们发现他鼻梁上一条一厘米左右的伤痕。
鼻梁上的伤痕清晰可见
“常年在山里走,摔跤是常事。”谢红兵下意识地想了想,鼻梁上的疤痕是哪次巡山过程中留下的,已经不记得了。不止是鼻子,身上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疤,都是在巡山过程中留下的。
对于谢红兵来说,摔跤是最正常不过的事,迷路也是。西山林场与铜梁、永川接壤,稍不注意走错路,就走到别的地方去。再加上林场中时常雾气重重,加上森林茂密、山形复杂,不好辨别道路。
“在林子里走丢了好几次。”谢红兵回忆,前几年在一座叫黑竹林的山沟里迷路,走了一下午,才发现竟然到了铜梁。“那里几座山头都一个样,树林茂密,确实不好辨别方向。”他说。既然常年在山里走,身上不带指南针?我们感到疑惑。“我从17岁就在这里守林,可以说是在山里摸爬滚打成长的,哪里用得着那东西?就算走错了也有办法原路返回。”
每年的春节、清明节和夏天,是一年中比较特殊的时期,“这些时候我们经常在山上一待就是一个月,主要是为了巡查,防火护林。”谢红兵说。
我们大致计算了一下,如果按照每天徒步十公里来计算,三十多年,谢红兵在这里已经留下十万多公里的足迹,而这个里程可以绕地球一圈多。
一场大火 亲手种下的树木毁于一旦
宿舍的窗户正对着大山,夜晚寂静无声
30多年来换了30多双胶鞋
一个人的时候他喜欢开着电视,排解寂寞
2006年8月28日,那场烧了三天两夜的大火,让谢红兵终生难忘。当晚12点,谢红兵接到报警电话,着火了!林场里有300多株存活下来的珍稀植物品种桫椤树,还有大叶香樟和马林光,怎么办?迅速启动紧急救援机制,谢红兵立即联系救援队,叫上同事,发动附近群众灭火。
“杉树多高你知道吗?那个火苗窜起来,比树还要高。”谢红兵比划着。晚上太危险不敢灭火,隔离出一条防护带,谢红兵和同事们只好通宵在山上守着,不敢合眼。“白天才敢扑火,救援队来了还要给他们带路,送干粮。”谢红兵说。
想起这些树都是八十年代刚来这里的时候,大家动手挖树窝,一颗一颗种下树苗。“一天一个人至少种50棵树。”看着熊熊大火,他心里很是惋惜。“这么多树,就这样没有了。”回忆起那次火灾,谢红兵叹气。
那次之后,谢红兵把这片林子看得更紧了,给周边居民灌输防火护林意识,还要随时上山,亲自值守。尤其是在干旱期,他每天上山开始“马拉松式”巡查,节假日也不敢回家,“连续在这里一个月不回家,也是有的。”谢红兵说。
寂静、冷清和潮湿
跟谢红兵巡查后,我们回到管护站,这才有机会仔细看这里的环境。四周树木参天,地上落叶满地,台阶上长着青苔,走路的时候,我们小心翼翼。
“山里潮湿得很,走路看好。”谢红兵站在屋檐下提醒。“森林里的气温比外头低,也潮湿。”他说着,搬来凳子招呼我们坐下,“这里偏僻,过来一趟不容易。”雾气湿重,显得这里环境更加冷清。
“非特殊时期,一般情况下,我们从星期一到星期五都在这里,周末回大足城区。”推开二楼谢红兵的宿舍门,一股潮湿味钻进鼻孔。寝室有两个小房间,外面这间放了一台老式电视。里面那间是卧房,窗户对着山。一张单人床靠墙摆放,墙上贴着报纸已经发黄,还卷起了角。床的另一侧,是一张写字台,除了几本杂志和几个本子外,还放了几罐八宝粥,床尾的角落里摆着一双沾满泥的胶鞋。“你不要看这胶鞋普普通通,最好走山路。不过每年都要磨坏一双,30多年也换了30多双了。”
下午从山里回来,晚上呆在宿舍,谢红兵给家人打完电话,喜欢把电视开着,哪怕不看,他也喜欢开着。因为开着电视,有声音,才显得不那么寂静。
天一黑,这里就静下来了,林子里的细微声响,都听得清清楚楚,孤独感,三十年来几乎没有断过。
延续护林的责任
无数个夜里,听着林场中传来的声响。谢红兵想过很多次,为什么要留在这里?留守三十多年,几乎每一个这里的护林员,都染上了风湿,自己也不例外。
十七岁时,谢红兵从学校毕业,就进了西山林场,成为守林员。为了保护林场,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在山林间的站点轮流、辗转。守林的日子很苦,谢红兵说,上世纪八十年代,通讯和交通都不发达,山上的条件更是艰苦。用他的话说就是“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几乎靠吼”。当时,西山林场有8个护林点,每一个点都在大山深处,他和队友们吃住都在山上。“电是在附近的煤厂搭的,水是山里的泉水,电话和电视都没有,有人找我们,要先打电话到山下,再派人上来通知我们。当时,林场工人每个月有三天假,大家都把三天假累计到一起,几个月回一次家。”他说,这样的状况,直到三年前搬来这里才结束。
被问起为何坚守35年的原因,谢红兵很坦然:“曾经也确实波动过,但是从小就在林区长大,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对这片林有感情,现在也不想走了。”
35年过去了,这里森林茂密,大树遮天蔽日。回程的路上,我们又看到家家户户墙上写的防护标语“护林防火 警钟长鸣”。护林,不仅仅成了谢红兵终身要完成的事,更是每个人的责任。
上游新闻· 重庆晚报慢新闻记者 吴娟 实习生 许美延 摄影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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