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岁“战地摄影师”的遗憾：很多战友到牺牲都没一张单人照……
偶尔，当望着墙上的一张张老照片，武恩依然会怀念那段举起相机，在炮火中按下快门的岁月。
中国石油西南油气田分公司重庆气矿离休干部武恩是一名老八路军战士，参加过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他还曾是一名“半路出家”的战地摄影师，今年整整100岁了。
相机成为他的“武器”
△抗日游击队在山林深处小憩。西南油气田重庆气矿新闻中心供图
1944年，武恩在晋察冀抗日根据地的重要组成部分，平西军分区任新闻宣传干事，他所在连队从日军手上缴获了一台相机，指导员找到了高小文化水平的武恩，将这台珍贵的相机交给他，要求尽快学会、用好，为部队服务。指导员特别强调：只允许拍摄战斗相关照片，不准拍私人活动！
此前，部队里几乎没有人见过相机，更别说知晓怎么用了。不久后，部队行进到河北的一个县城，武恩赶紧找到当地一家相馆，向老板请教如何拍照、冲洗。在这里，他学会了按快门、调焦距，还学会了在暗房里冲洗胶卷。
这部相机，就像是武恩的另一件“武器”，他开始拍摄各种重要事件、战斗、集体活动。“刚学会照相，看到什么都想拍！”然而，每次他按下快门时都小心翼翼，不敢拍多——因为当时要买到胶卷非常困难，甚至需要从北京、天津等地托人带来。有时没控制好，曝光过度，洗出来的照片不能用，他都会心疼好久。
武恩拍摄的照片在一份不定期出版的报纸上刊发，每次只印一百多份，印刷质量也不太好，但依然深受大家喜爱。
他从抗日战争拍到解放战争。1945年，“水上游击队”出征，村代表慰问八路军；1946年4月，出席国共和谈的中共代表团成员，王若飞、叶挺乘国民党飞机遇难后，解放区各地开展了“停止内战、要和平、要统一”的抗议活动，张家口及宣化市纪念“四·八”烈士活动现场，武恩都在，带着他的相机，留下了珍贵影像。
拍下国民党轰炸大桥罪证
△张家口老百姓为解放军送上锦旗。西南油气田重庆气矿新闻中心供图
在所有照片中，尤为珍贵的是他冒着生命危险拍下的国民党飞机轰炸张家口的一组照片。
1946年，国共双方签下“双十”协定不久，蒋介石下令大举向解放区进攻。10月7日，部队获悉敌人要炸毁张家口交通要道，派武恩出去拍照，保留国民党军挑动内战的罪证。武恩心想，敌人肯定会去火车站或大桥。于是，10月8日，他守候在张家口解放大桥附近。
为了离现场更近，他趴在一处斜坡低洼的地带隐蔽起来，距离大桥仅50多米。两小时后，天边传来“轰隆隆”的声音，越来越响，不一会儿就看见飞机朝这边飞来。
武恩赶紧端起相机，飞机很快飞到他隐身附近，朝大桥丢下几串炸弹，接连响起巨大的爆炸声，升起一团团黑色浓烟。大桥被炸断，桥头的房子也塌了……一枚炸弹就在距离他数十米处爆炸，武恩看准时机迅速按下快门，一连拍了十多张。轰炸机飞离后，他又迅速跑去火车站，记录下被炸后的惨状。
这组照片很快刊登在《察哈尔日报》上，揭露了国民党反动派的罪行。
武恩也因冒着生命危险拍摄了珍贵照片而荣立三等功。
“当时敌人飞机就在眼前盘旋，炸弹爆炸飞溅起来的小石块砸在身上。”武恩说，后来回想起有些后怕，但在现场，根本就不知道恐惧，只知道拿起相机这件“武器”记录，拍完后才发现，身上已被弹片划得伤痕累累。
遗憾没能为战友留下单人照
△武恩为战友们拍的合照
1945年到1947年，在察哈尔军区的战斗生活中，武恩又拍下了跟他生死与共的战友的系列照片：“这是一只革命的队伍！积极乐观、坚强不屈的队伍！”
武恩想起他的战友们，眼眶有些湿润。
当时部队挺进东北，进入山海关，行军节奏相当紧张，走累了就躺在草地上休息，一有时间就赶紧补补瞌睡。偶尔大家坐在一起开心地聊天，畅想着战争结束后，都有些什么样的心愿——这已经是最好的消遣。
这个时候，武恩也没闲着，在古北口的山上，他抓拍下战友们在行军途中休闲的照片。上面的年轻小伙子们，大概也就二十岁出头，脸上都带着笃定的笑容，英气十足。“虽然行军很苦，但大家都非常乐观！”
每当武恩举起相机对准他们，战友们都非常高兴，很多人此前从未见过相机。曾经一个小战友用羡慕的语气说：“多想也有张自己的照片啊，可以寄回家给妈妈看看我当兵的样子……”
对于这样的期冀，武恩无法满足——通常只能拍合照，而且冲洗出来只有一张，得交给报社。
当年照片上的那些年轻人，武恩和他们已失去联系。“有的留在河北，有的战死沙场。”老人无不遗憾地说：“那些牺牲的战友们啊，到死都没有得到一张属于自己的照片，他们的父母也没能留下一张孩子的照片作念想……”
晚年继续用相机记录流金岁月
△武恩为战友们拍的照片
在拥有相机的两年中，武恩只要看到有意义的事情，就会拿出来拍照。这台相机放在他的行军包里随身携带，小心爱护。
后来，在一次紧急行军渡河时，水流湍急。为保住性命，武恩抓住战马的尾巴，艰难渡河。但背在身后的照相机不慎进了水，再也用不了。“可惜了可惜了，不然还可以多拍些照片……”
北京、天津、河北等地解放后，武恩被分配到第二野战军，一路南下，随着二野渡江作战打到西南，解放重庆。
而后，武恩又在第二野战军后勤部《后勤导报》报社任总编、副社长等职务。这时，党的政策、部队为老百姓服务成了宣传重点。他又指导年轻的一批记者们拿起相机，拍摄、采访部队运输、供应物资，以及参与新中国的各项建设。
虽然放下了相机，但武恩对拍照一直有特殊的情感。结婚后，1950年，他和爱人贺萍到汉口拍了第一张结婚照。以后每隔几年，他们也都会去相馆拍一张合照。离休后，武恩自己购买了一台相机，更多的是记录幸福的家庭生活。
怎样才能当好一名战地摄影师？100岁的武恩收起了笑容，认真地说，其实真正在拍摄时，构图、曝光等都没有太多考究，及时抓住重要的瞬间是最关键的。
“必须深入现场，深入老百姓，到最危险的地方去！”
上游新闻记者 纪文伶 林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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