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走綦江古盐道:为一碗“帽儿头” 背夫们踏上险途

05.07.2016  13:19

  綦江北渡老街上的老年人。

  位于巴南的彭氏民居。

  江津区真武场老街。

  巴南区百节镇,85岁的李弟先婆婆正在回忆当年自家栈房的情景。

  江津广兴老码头,71岁的易维华正在演示当年纤夫的工作。

  核心提示

  ●有研究者统计,清代至民国时期,川盐运输陆路多由畜力或人力肩挑背负,得以生计者无数。

  ●由于綦岸运道的盐运发达,川黔地区不少百姓当上了“背二哥”,走起了马帮,靠挣“力气钱”养家糊口。

  ●綦岸时多匪阻,常有劫掠。为此,“背二哥”及马帮们定下了许多严格的行路规矩,靠团结的力量来保证路途平安。

  “直到六几年,这里都还有背盐巴的人路过!

  初夏的午后,巴南区公平镇的“老大路”上,斑驳的阳光从树叶中漏下来。68岁的杨秀洁指着她家门前的石板路告诉我们,这里曾经走过许多“背二哥”和马帮。

  这些人,也是昔日綦岸运道上最常见的身影。无论寒暑,他们终年跋涉在崎岖漫长的古道上,将产自四川的盐巴经水陆转运至数百公里外的贵州。至今,他们的子孙后代仍记得那些过往的故事。

  5月13日至24日,我们在綦岸运道沿途寻访,也有幸听到了“背二哥”和马帮的后人们亲口讲述的故事。那些鲜活的细节,为悠长的綦岸运道增添了温度。

  为吃一碗“帽儿头”饭

  14岁少年走上背盐路

  傍晚的江津广兴镇沿河村,85岁的幸贤开老人站在老码头旁,青石板的老街就从码头背后延伸向远方。“这一条路,我父亲这辈子背着盐巴,从20多岁走到40多岁,起码走了三四百趟。

  从江津广兴到贵州松坎,有100多公里,这20来年往返的距离加起来有七八万公里。“这还不算啥子,穷人家的男娃子不少在10多岁就当了‘背二哥’,基本上半辈子都是背着盐巴在这条路上不停地来回。

  幸贤开听父亲说起过,他们的背盐队伍里,就有个“老资格”的“背二哥”。“沿途要经过几道弯,前面的坡坡上有几棵黄葛树,他闭着眼睛都能讲得一清二楚。

  为什么呢?“因为他从14岁就开始背盐,实在是走过太多趟了!

  偶尔背夫们在山路上歇个脚喘口气的时候,这个大伙口中的“谢老大”也会一边抽着旱烟,一边讲起自己的故事。

  “其实说到底,就是为了一碗平常人吃不上的‘帽儿头’。”幸贤开笑了笑。

  由于家里穷,还有三个弟弟妹妹要等着养活,吃不饱饭的谢老大,听说“背二哥”由于要下大力气,偶尔可以吃上一顿“帽儿头”打牙祭,就不顾盐路艰辛,干起了这个苦活路。

  “这个‘帽儿头’,其实就是在一大碗白饭上面,再倒扣上一碗,顶上圆圆的像个帽子。”幸贤开用手比划出两个碗扣在一起的样子。现在看来就是干巴巴的两碗白饭,但在那时候,却是平常人家奢望的东西。

  这碗偶尔才能吃上的“帽儿头”,曾经让当年川黔地区的穷苦百姓成群结队地成为“背二哥”,跑马帮的,“拉腰滩”,以求一饱。有研究者统计,川盐运输陆路多由畜力或人力肩挑背负,得以生计者无数。

  “但这些下力气的苦活路都发不了大财。”四川省自贡市盐业历史博物馆研究部主任邓军告诉记者,“背二哥”和马帮们只是川盐入黔物流环节上的一部分,他们赚取的大都是微薄的“力气钱”,很少能够参与利润更加丰厚的食盐销售环节。

  因此,对于大多数老老实实赚取这份微薄“力气钱”的“背二哥”和马帮们来说,即使整日奔波,生活依旧非常清贫。

  綦江古南街道两路口村的罗祥初对此深有体会。

  “父亲背着100来斤的锅巴盐走一趟贵州,一般也就能赚上几块钱的‘力气钱’。”罗祥初一家四口,便靠着这少之又少的收入勉强糊口。

  罗祥初还记得,每次出发前,母亲都要给父亲的背篓里装上干粮,“为了省钱,父亲沿途大都以干粮充饥,渴了就喝山泉,干粮吃完后便买个便宜的米粑粑当顿,吃上‘帽儿头’的机会也不多。

  “手搬石头脚蹬沙,为儿为女把船拉

  背夫、纤夫靠力气养家糊口

  然而,为了挣上这点“力气钱”,也要付出极大的艰辛。

  穿过江津杜市镇高歇社区的古道上,有一个叫做“三柏零二个土地”的奇怪地名。

  “这得名于古道旁边的三棵大柏树和两个土地庙。”高歇社区主任张文森听背盐的老人讲起过,这里便是过去高歇场的运盐人踏上盐路的起点。

  站在这里,只见远处层峦叠嶂,山顶着天,天压着峰。几百年来,高歇场的运盐人一拨拨从这里离开,转身踏进满眼无边无际的大山中。

  这一路上要穿行在山岭间,下陡坎、跨激流、越险滩、穿林海,路险山高,沿途甚至可能有生命危险。

  “父亲通常是天不亮就出发,要一直走到天黑透了才停下来歇脚。”江津广兴镇沿河村的刘世华坐在竹椅上,回忆起已经过世的父亲,“这一路上是‘翻过一座山,还有一条河;蹚过一条河,又是几道沟’,‘背二哥’走起路来则是‘三步打两杆,汗水出全身。’

  除了夏天的暴晒和山洪,“背二哥”最怕的就是遇到下雪天。“下雪后道路结冰,穿着草鞋的‘背二哥’走在上面稍不注意就脚底打滑。”刘世华说,这一滑轻则受伤,重则丧命。

  白天在山路跋涉一天的“背二哥”和马帮,有时到夜宿的栈房已经很晚了。巴南百节镇85岁的李弟先婆婆还记得,每当自家栈房的通铺上已经睡满,晚来的人就用木棍沾上冷水,使劲往人堆里插,睡着的人一惊,让开一条缝,“这个去得晚的人就趁机马上钻进去躺下。

  此外,整日风里来雨里去的“背二哥”和马帮,又岂能无灾无病。

  刘世华听父亲说起过,曾经有同行的“背二哥”,因为吃了沿途小贩售卖的不干净的黄糕粑,当天夜里就肚子痛得睡不着,还没等到附近场镇上的大夫赶到,就过世了。

  “因此看到父亲回家,心里的石头立刻放下来了。”笑容爬上刘世华满是皱纹的脸,“觉得他平安了,什么事都好了。

  除了“背二哥”和马帮外,在这古盐道上讨生活的,还有那些挽船过滩的纤夫们。

  71岁的易维华站在广兴老码头旁,脚下的綦河日夜不停地流向远方,“我们广兴河边水浅,遇到滩就要靠人下水去拉,要是遇到涨水的时候,这水流得急,一艘船要六七个人才拉得动。

  易维华的父亲就是纤夫,他记得由于汗浸盐汲加上纤索的磨损,衣服很快就会磨破。为了省衣服,就是寒冬腊月间,纤夫们也是把水竹编成的纤绳往腰上一缠,光着身子就跳下冰凉刺骨的河水中。

  易维华至今还能唱起那些年一直回荡在广兴场镇上的船工号子,“手搬石头脚蹬沙,为儿为女把船拉……”这些号子中,道尽了纤夫养家糊口的艰辛与酸楚。

  时多匪阻,常有劫掠

  结帮而行保平安

  除了险坡、激流等天险,匪患也对“背二哥”和马帮们造成很大威胁。

  据民国时期贵州省政府财政厅出版的《贵州财政月刊》记载,綦岸时多匪阻,常有劫掠。古道上有许多背盐人曾经遭到抢劫,有的甚至为此付出了生命。

  而力量弱小的“背二哥”和马帮们为了保证安全,也定下了许多严格的行路规矩。

  “过去我家要走一趟贵州,总是要等到场镇上四五家跑马帮的人家一起上路,就是怕孤身一家上路势单力薄,成为土匪抢劫的目标。”晌午时分的南山老厂,老街上空荡荡的,邓成民坐在茶馆门口,讲起父亲跑马帮的故事。

  邓成民的家里过去养了5匹川马,“每匹马驮上200来斤盐巴,5匹马就有1000来斤。”等到四五家人出发时,20多匹挂着铜铃的川马组成马帮,一齐动身,整个队伍像是一条长龙浩浩荡荡地在路上蔓延,响铃声声,山歌吆吆。

  回想起那个画面,邓成民说:“这既是为了开路,也是为了壮胆。声势大点,就更安全一些。

  一路上,马帮们为防止意外,相当齐心。他们虽然走得比“背二哥”快,但每天至多只走15至20公里,因为必须要在天黑前住进可靠的栈房。

  “这些跑马帮的基本上都是一群一群地来打尖。”綦江区篆塘镇民丰村张家俊老人回忆,“他们将盐卸下后,这些马就集中在一楼后面的马厩里,同行的人则挤在二楼的大通铺上,将钱财等贵重的物品放在两个人的中间;天不亮就起来打包行李,一起上路。

  相对于成群结队的马帮而言,“背二哥”是更加贫穷弱小的群体,为了保证路途安全,他们也有更加严格的规矩。

  罗祥初听父亲讲过,“背二哥”们一般是左邻右舍,亲戚朋友或熟人组成一帮,一帮约十余人至二三十人。大部分时候,一帮中由一人负责率领,称为“领帮”。沿途的休息、住宿、领盐和交盐,都由领帮负责联系。

  “在行走途中,‘背二哥’还有‘上七下八横十一,多走一步是狗养的’的规定。”罗祥初说,为了安全,结伴而行的“背二哥”要在崎岖漫长的山路上尽力保持队伍步调的一致,在什么地方可以歇气、歇多长时间都有讲究。

  “过去的背夫、马帮、船工为了保证运盐安全,都有严格的行业规矩。”綦江博物馆馆长周铃感叹道,在綦江区篆塘镇盖石社区老街下码头,如今还有两块记录着盐帮帮规的石碑沉没于日夜流动的綦河水下。

  小商走船,大商专营

  盐运经济惠及方方面面

  除了“背二哥”和马帮,綦岸运道上还有一类运盐的人:走船(从事船运生意)的船老大。

  綦江区篆塘镇盖石社区居民马秀玉的爷爷,就是綦河上的船老大。

  “爷爷什么货物都运,也包括从四川往贵州走的盐巴。”马秀玉说,那时候作为“船老大”的爷爷,常常是头上带着大风帽,身上披着一件长袍,“往船头上一站,多远都能看到,显眼得很。

  事实上,盐运经济惠及的人群极广。“背二哥”、马帮、船老大,靠运盐维生。綦岸运道上的大盐商,则靠专营盐巴富甲一方。

  在今天的重庆正大软件职业技术学院内,绿树掩映着一处市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建筑面积达3260平方米的彭氏民居。

  谁会拥有这样雄厚的经济实力?

  “清代道光年间的大盐商彭瑞川。”彭氏民居的管理员吴帝芬告诉我们,彭氏家族祖籍江西,于清朝初年迁入彭家场(现巴南区南彭镇)。而作为彭氏后裔的彭瑞川,靠着专营盐业,逐渐成为了当地的富商。

  吴帝芬说,彭瑞川生意最兴盛的时候,经营的盐业,近销重庆,远销云、贵、川、藏等地,几乎覆盖整个大西南。

  像这样的盐商,在以水运为主的綦岸运道内还有不少。川盐通过水运到达綦江县城后,就由大型盐商承接下綦江至贵州的这一段路程。

  在道光《綦江县志》卷二《盐法》中,我们还能看到这样的记载:“年经唐令招本邑殷实民石为清承允计引盐商……迨石商后刘苟英接顶,刘商后任仕瑶接顶……任商后戴兆梅接顶,乾隆五十一年戴商辞退,系黔省边商富顺县人朱明辉、范云集接顶,承办迄今已四十多年。

  也就是说,仅仅在綦江县内承接川盐盐运任务的大盐商,前后就有石为清、刘苟英、任仕瑶、戴兆梅等人。川盐的影响力,由此可见一斑。

  綦岸运道的轮廓,就这样在史料记载和人们的讲述中更加清晰。在寻访中,我们感到,这不仅是一条具有重要历史地位的古盐道,同样也是一条充满了故事的漫长运道。如烟般散落于人们回忆里的往事,让这条运道的历史文化韵味更加悠长。

  本版图片均由记者谢智强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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