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南坪百余骑手罢送，美团这是怎么了？
王小强一度对自己的工作非常满意，32岁的他在美团众包当外卖骑手，主要工作地点在重庆南坪商圈。由于不需要每天打卡报到，想接单就接单，他觉得这正是自己想要的工作模式。
但5月16日，他发现自己的美团账号被封了，而且是永久封禁，换句话说他失业了。
王小强认为，这一切都因为他在微信群中表达了几句对美团新机制的不满。
△美团骑手停车罢送
骑手罢送
5月16日、17日，重庆南坪一百多位美团众包的骑手停车罢送。王小强说，16日当天他在微信群里骂了美团几句，到晚上，他发现自己被美团系统拉黑了，显示账号被永久封禁，原因是：罢工、怠工。当晚，他向媒体求助。
5月17日上午，多名骑手向上游慢新闻·重庆晚报记者展示了他们的账号，有的处于永久封禁状态，有的是暂时封禁。一位田姓骑手向记者展示了他的微信聊天记录，他说自己建了个88人的骑手微信群，16日下午6点过美团南坪站张站长想进入群里，被他拒绝，结果回头他就发现自己的美团账号被永久封禁。
△骑手向记者展示自己的账号被永久封禁
17日中午，记者打开美团众包APP，发现因为骑手罢送，南坪商圈的外卖订单开始堆积，系统和商家的补贴越来越高。在万达写字楼2号楼电梯里，一名美团骑手对另一名骑手说，“这还不错，原来5块钱的订单，现在可以拿到15块了。”
对于本次罢送事件，多名受访骑手表示怨气积累已久。不过，直接的导火索是5月10日开始的强制派单。记者下载了一个美团众包的APP，在第一屏上显示的是“自由接单，想赚就赚”，在第二屏上有大大的“自由”两个字，并解释：时间灵活，自由接单。不过骑手们表示，现在接单已经不自由，在5月10日新版本上线后，原本的可以选择手动和自动接单，变成自动接单强制开启，也就是系统会强制派单。如果骑手当天拒绝三次，那系统的派单数量将大大减少，基本就接不到单了。“价格太低、路线不熟，这样的单我们只有拒绝啊，但美团不管，依照他的需求直接把单派下来。”一位骑手抱怨。
其次是基础单价越来越低，最低的单已经降到3.6元。骑手杨亦烈说，“现在有的单价已经低得让你没办法接。比如现在3公里的订单，一般6块，少的时候4块多。但美团显示的3公里，一般来回你要跑7、8公里。我骑踏板摩托车，油耗是每公里2毛3，光油费就要去掉近2块，每单剩3块多钱。每天尽力可以跑三四十单，一百来块钱的收入，还要去掉电话费、车辆维修磨损、吃饭喝水，还有可能遭遇罚款、事故。我30岁，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这个收入能做什么？”
△各种罚款让骑手叫苦不迭
第三是保险问题。每天接第一单的时候，美团会强制扣掉3块钱，用于骑手当天的保险费。但骑手们认为，真正出了事故，索赔是个大问题——保险公司通常会拒赔，理由是：骑手没有行驶证、驾驶证。
记者在美团平台上进行了注册，发现跟骑手们说的一样，美团不会要注册者提供行驶证和驾驶证。骑手黄鸿说，美团不会强制要求骑手合法驾驶，保险公司又以骑手非法驾驶为由拒赔。在美团众包的百度贴吧，有骑手将每天的3块保险费戏称为“开工费”。说到激动处，黄鸿对身边的骑手们大声问：“你们谁敢说自己没摔过车，有没有一个，站出来我看一下！”几十个骑手，没人站出来。倒是有两个骑手挽起裤腿，给记者展示不久前被摔伤的膝盖。
为什么骑手们不愿意办行驶证、驾驶证，合法驾驶？面对记者的质疑，多名骑手表示了他们的无奈。“我们也知道非法驾驶不对。但如果不这样，每个月的收入，恐怕至少一半要拿来交违章罚款。”
△部分美团骑手对新规很不满
美团阵痛
在现场，记者想要采访美团南坪站负责人，但她以暂时不了解情况为由拒绝了采访。晚些时候，美团公司给记者发来了关于罢送事件的声明，“经了解，由于近期业务升级，众包骑手派单模式有所调整，小部分骑手因受到不实传言影响，误以为将取消高温补贴，相约集体向公司诉求，要求增加高温补贴。目前，公司已向涉事骑手解释，同时将根据天气情况及时发放补贴。”
对于美团公司的该声明，参加17日罢送的骑手杨亦烈说：“这样的回复我们心里已经有准备。难道仅仅是高温补贴的问题？美团完全回避了单价低、强制派单和保险等主要问题。”
对于这次罢送事件，我市一家为餐企提供外卖服务解决方案的公司负责人告诉记者，这是美团必须经历的阵痛。根据美团公布的数据，2017年美团外卖交易额已经达到1800亿，月购买用户数已超过6700万，市场占有量几乎与饿了么平分天下。该负责人认为，美团在外卖市场的数据非常好看，但到现在还没有实现盈利，这与美团的现状处于一种相悖的状态。美团现在估值已经达到400亿美元，体量实在太大，想要启动新一轮融资很困难，国内外很难有这样巨无霸公司或基金能够接盘。“那么还在持续烧钱的美团最好的选择就是上市IPO，以解决资金问题。之前有传言认为，美团在9月底将要赴港股上市，离现在只有4个月左右的时间，美团实际上时间很紧张，因为他们有急切的盈利需求，如果能把半年报做出一个漂亮的数据，那他们上市时会有一个更好的估价。”该人士认为，无论是降低外卖骑手的派单价，还是强制派单，都是美团提高盈利能力所使用的手段。
餐饮产业链深度报道公众号“筷玩思维”认为，不解决配送问题，不能及时送达，用户体验就差，外卖平台也走不了太远。因此，即时配送能力才是外卖平台的核心竞争力。美团的强制派单，实际上就是要提高即时配送能力，让一些价格低、难度大的订单也能完成配送。
△外卖市场已经形成两巨头格局
事实上在重庆市场，美团在与另一外卖巨头饿了么的竞争中已占据优势。重庆两天的罢送事件中，多名骑手声称要转投饿了么。不过他们也有所顾虑，现在美团在重庆的派单量比饿了么大，饿了么的快送订单量无法一下支撑那么多骑手。饿了么相关人士在接受上游慢新闻-重庆晚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尊重骑手的个人选择，“骑手用脚投票很正常，对友商的举措我们不予置评。”但他也承认饿了么在东部城市的占有率更高一些，在西部城市美团确实有优势。
凭借这种优势，美团在重庆市场的举措显得有“底气”。今年3月，上游财经报道，美团要求重庆多家餐饮商家签署排他性独家协议——只能与美团合作，对于拒绝签署的商家，美团外卖采取“降维打击”，比如缩短配送距离等手段，并向商家暗示：不排他，将下架。上游财经记者采访了一家拒绝合作的小吃店，美团将其配送距离从3公里缩小到50米，订单量极大减少。
△3月，重庆多个商家投诉美团搞垄断。
玩命速递
本次重庆罢送事件中，骑手们还提出一个问题：美团将每单派送时间从40分钟降到36分钟，超时罚款，这让骑手们不得不玩命疾奔，安全问题进一步凸显。
在5月初的第四届中国外卖产业发展大会上，美团外卖业务发展部总经理杨文杰表示：“美团外卖单均配送时长28分钟。”业内人士分析，这实际上代表着美团对现在的36分钟配送时间并不满意，认为配送时间还有压缩空间。
对于美团外卖的时间要求，并不是没有媒体质疑过。之前，有媒体记者体验美团骑手的工作后发现，每个骑手一天能跑三十多单，在高峰时间段，如果要想把手中的订单都按时送达，几乎不可能。骑手胡强给记者算了一下，36分钟看着不少，但若是送一单耗时36分钟，一天12小时不吃不休只能送20单，这个数量只能喝风。所以骑手一般都是两三单同时送，一般从接单到商家手里接过餐盒，要花20分钟，送这两三单路上就只有16分钟，等红灯、找路、等电梯都要在这16分钟里完成，哪怕超一秒，一半的配送费就要被扣掉。为了赶时间，骑手们闯红灯、逆行几乎成为常态，导致交通事故高发。
△美团众包客户端中标明的路线竟然是逆行（绿色）
多名骑手还向记者反映，美团众包软件上的路程距离和百度地图或高德地图上存在差异，很多时候标出的距离都比实际距离短，这样一是能诱惑骑手接单，二是美团支付的派送费更少。记者之后进入美团众包APP，随机抽取了一个订单并截图与百度地图对比，订单是从杨家坪西郊路2号的赵氏四鲜店送到兴胜路万科西九，显示距离1.9公里，但标出的送货路线是从杨家坪环道逆行500米进入兴胜路到万科西九，这在交规上是绝对不允许的。而百度地图上的距离是3.7公里，行进路线为正常符合交通法规的路线。
多名骑手向记者表示，如果没有新的配送手段出现，或者美团提高单价让骑手每单专送，想要在现有情况下压榨骑手的配送时间已经很难，如果强制性压缩时间，是以骑手的生命风险为代价。
一位重庆的外卖市场研究人士向记者分析，由于美团的强势策略，外卖骑手们的罢工能有多少效果很难说，之前在全国多个城市都出现过美团骑手罢工，但美团除了在烧钱的城市，其他外卖市场已经成熟的城市都是逐步降低派单价格。
“不行就转行，找一份稳定的，有五险一金的工作。”王小强最后向记者表示。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
上游慢新闻·重庆晚报记者 廖平 文/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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