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红钳蟹的阿木公
□ 易明(宁波)
在我所认识的可食用的所有蟹类中,红钳蟹也许是最丑陋、最低微的蟹种。
说它丑陋,是针对它的长相而言。其它的蟹种都有两个大钳,身体基本是对称的,只有红钳蟹不对称,它的大钳只有一个,而且大得出奇,甚至有大钳超过整个身子的,就仿佛一只钳发育过分,另一个钳患了小儿麻痹症。红钳蟹的身材属于直筒型,毫无曲线。蟹壳一般呈青色或黑色,其余部分呈红色,而且是那种红得鲜艳,火烧火燎的颜色。
说它低微,红钳蟹除了磨成蟹浆,蘸土豆、蘸芋艿以外,基本上想不出还有其它的食法。沙蟹除了磨蟹浆以外,尚可生炒,但红钳蟹却连生炒都不行。正因为红钳蟹的食用价值不大,所以,在我记忆的滩涂里,那种蟹宛如天上的星星,随处可见。它们一般都栖息在塘坝两旁,挖洞而居,每当潮水退去时,红钳蟹便会爬出洞,一边晒太阳,一边吐气泡。
红钳蟹警惕性极高,即使在洞外,它们也绝不会爬远,而是只将一半身子探出洞,一有风吹草动,立即收身进洞。
若想徒手捉住红钳蟹,不是件容易的事,一来它的洞不像沙蟹一样建造在泥涂上,手伸不进去。另一点就是它的敏感性,人未靠近,它老早就钻入了地下。
但也有办法,一种是用六六粉,把红钳蟹熏得晕晕乎乎,抓住它们手到擒来。另一种方法就是钓。但这种方法一般局限于年龄较大,已不能随船出海的老渔民,年轻人基本上不屑为之。
我们渔村里就有这样一个人,因是阿公辈,我们习惯上都叫他阿木公。阿木公长得瘦瘦小小,背微驼,脸上刻满了皱纹,就像松树的皮,记忆中他好像没有后代。冬天他常与他的老太婆坐在门口晒太阳,喜欢喝酒,常常酒不离身,不时来上一口。从一边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玻璃瓶,拧开盖子,脑袋高高扬起,小心翼翼地抿上一口,又旋紧盖子,放回口袋。然后,又从另一只口袋里摸出一颗炒黄豆,只一丢,就准确地进了嘴巴。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是钓红钳蟹的高手。我曾经见过他出手,直至今日,依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一根竹棒,一根尼龙线,一头连着杆子,另一头缚着针钩,只是这种钩有些特别,是用较粗的铅丝磨成的,将五六枚这样的钩捆在一起,然后绑上一块锡片,就成了钓红钳蟹的工具。
阿木公腰间系着一只竹篾制成的笼子,屏声静息地站在蟹丛中,杆子一抛一收,眨眼间,就是一只蟹。右手抛杆,左手接蟹,动作娴熟,一气呵成。只一会儿功夫,方圆五六米内的红钳蟹都成了阿木公的笼中之物,看得我目瞪口呆。
那天以后,我想要学会这门绝活的念头越来越强烈,终于有一天,我央求母亲,希望她去跟阿木公说说,能让他收我为徒。
但母亲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你就不怕扎到鼻子?”
后来才知道,这种钓红钳蟹的方法绝对称得上是一门技术活,需要眼睛、左、右手、力度以及角度的高度协调配合,通过日复一日,无数次的练习,才能练成。练习的对象就是山上的松树蛋。把钩抛出去,能准确地抓住散落在地上的松树蛋,然后回收。回收过程中对力量尤其讲究,轻了,目标就会在中间脱落。重了,目标有可能飞出去,反弹的钩子也会扎到自己的鼻子和脸。只有恰到好处,才算大功告成。
幸亏没学,不然也是白学。因为现在家乡已无海滩,红钳蟹失去了栖息之地,基本上面临着灭绝的境地。如果阿木公能活到今天,他钓蟹的技术也只能沦落为最后的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