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护团成员:流着眼泪抬了三天三夜遇难者尸体
高荣彬
见习记者 谢智强 摄
“六五”大隧道惨案现场。 新华社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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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荣彬,1923年出生于长寿,16岁时加入重庆市防空司令部下属的防护团,亲历“五三”、“五四”大轰炸,“六五”大隧道惨案发生后进入隧道抬尸。新中国成立后,1951年进入重庆水泥厂工作直至退休。
92岁的高荣彬至今也无法忘记,1941年“六五”大隧道惨案发生后,自己走进大隧道时看到的一幕幕惨状。
作为当年重庆市防空司令部防护团的一名成员,他流着眼泪和同伴们抬出一具又一具遇难者尸体。
“太惨了,真的太惨了……”70多年过去了,每每回忆起当时的情形,高荣彬仍然忍不住老泪纵横。8月9日,在南岸区某小区的家中,老人向记者讲述了那段他永生难忘的经历。
防护团员没有工资,衣服绑腿自己出钱买
我出生在长寿,父母都是农民。13岁那年,我来到重庆,在铜鼓台杨家院(现较场口新民街附近),跟着师傅杨海清学补鞋。
我16岁那年,还没有出师,警察局的人来查户口,说年轻人都要出来服务,于是我就参加了防空司令部下属的防护团。
我参加防护团那阵是没有工资的,也不解决吃饭的问题,连防护团员统一的衣服、绑腿,都要自己出钱买。
师傅对我很好,帮我出钱买了衣服、绑腿、袖笼笼。
我们的衣服是青布做的,袖笼笼上是红色的字——重庆市防空司令部防护团员。
我当时负责的区域,途经铜鼓台、锣马店、石灰市、和平路至棉絮街,全程近两公里。
敌机轰炸的时候,我就和同伴穿上防护服、裹着绑腿在这一带巡逻,防火防盗,抓趁火打劫的、帮孤苦无依的,防止汉奸作祟,减小轰炸损害。
日本鬼子的飞机来了,大家都在逃命,我们是不能逃的。炸弹来了,我们就往桌子脚、屋檐下躲;炸弹一停,又爬起来继续巡逻。当时好些防护团员就这样被炸死了。
师兄三个孩子被踩死,师傅闷死在隧道里
1941年6月5号下午,空袭警报突然响起。我把师傅杨海清、师婆、师爷一起送进较场口的防空大隧道。没想到啊,这竟然是我跟师傅见的最后一面。
那天晚上,日本鬼子的飞机轮番轰炸,丢了很多燃烧弹、炸弹,警报一晚上都没有解除。
第二天一早,我就接到任务,说大隧道里头闷死了很多人,要我们马上去组织善后。
我一想,遭了,师傅还在里面啊。师傅怎么样了呀?
等我戴上防毒面具,进了隧道,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洞里的尸体叠了三四层,隧道里每一米长,就有六七个人死亡,隔着防毒面具都能闻到那股令人窒息的尸臭味。
那些尸体上都是些白牙齿印,好多人的衣裳裤子都没有了。那些小姑娘身上都被撕得光溜溜的。我当时就哭了,捡些烂布给她们盖起。
我有个一起学补鞋的师兄,他们家一对双胞胎女儿加一个儿子,3个娃儿都在隧道里被踩死了,踩得血淋淋的,好惨!
6月6号这天我在隧道里找了好几遍,都没有找到师傅。往里走了十几公尺,就不敢再往里面走了。脑壳昏,感觉要窒息了。
6月7日,我又戴起防毒面具在隧道里找,这次走到25公尺深,就看到师傅了。他身上的衣服都被撕光了,只剩一条短裤。师婆、师爷也遭闷死了,在隧道更深的地方。
我哭着把师傅拉出隧道,伤心啊,师傅也才30几岁。
师傅是长寿人,我们师兄弟几个就找了两个人,把师傅带回长寿安葬。那阵长寿不通车,那两个人走了几天,才把师傅的尸体抬回老家。
在弹子石的稻田里活捉日本飞行员
大隧道惨案发生后,我们防护团员和警察、民工一起,整整抬了三天三夜遇难者尸体。
两个人抬一具尸体,一个抬脑壳、一个抬脚,从隧道里抬出来后,就用板板车装起拉到朝天门,在朝天门又用摩托和船,运到寸滩、黑石子这些地方去埋。
白天有很多人来寻找亲人,尸体拉得就少一些,晚上人少些了,尸体就拉得多一些。
埋尸体的地方在寸滩、黑石子,现场挖一个大坑坑,深四五公尺、直径三十公尺,把拉来的尸体全部往坑里埋。
“六五”大隧道惨案后,我就离开防护团了,因为我在市区的家一次又一次被炸毁,从最开始的铜鼓台到放牛巷、和平巷,都遭炸了。我只好搬到南岸弹子石河边去住。
刚在弹子石住了一个月,有一天,一架日机被位于二塘的高射炮发射的炮弹打中,坠落在弹子石的稻田里。
那时我虽然不在防护团了,但还是急急忙忙把袖笼笼一戴,就往那边跑。
我到了现场一看,飞机上栽下来两个日本飞行员,有一个在树枝上挂起,另一个落在稻田里面。树上那个已经死了,稻田里那个还活着。
我就冲上去把那个没死的飞行员抓了起来。这时,有些老百姓拿起棒棒要打他,我不准他们打,我跟他们说:“要善待俘虏。”然后,我就把那个日本飞行员扭送到警察局去了。
大隧道惨案已经过去70多年了,但直到今天,我有时候闭上眼睛,那些画面就好像又出现在我的眼前,太惨了,忘不了啊,忘不了……